哈洛品特：文曲星殞落

知名劇作家哈洛．品特（Harold Pinter）廿五日由他的妻子Lady Antonia Fraser宣布了死訊，享年七十八歲。

在外電上讀到這則訊息時，我正在建構2008年的十大名片榜，品特的最後劇作《非常衝突（Sleuth）》也列名我的片單之中，乍聞文曲星殞落，我其實是再無猶豫了。

結構既精緻嚴謹，語言密度又高，是我初識《非常衝突》時，歎為觀止的第一印像。

世上的戰爭通常是男人發動的，有時為了權勢，有時為了利益，有時則是為了女人，《非常衝突》就是描述一場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的戰爭，焦點在於他們共同愛上了一位女人梅姬，男人為女人而戰，是人類歷史上經常上演的戲碼，哈洛．品特當年受邀撰寫《非常衝突》劇本時，就直言他喜歡這樣的故事架構。不過，在品特筆下，梅姬從來沒有，也無需在《非常衝突》中亮相，這部電影從頭到尾只有由米高．肯恩(MICHAEL CAINE)飾演的推理小說作家安祖和在裘德．洛(JUDE LAW)飾演的小明星麥羅兩位男人，兩人的唇槍舌劍，鉤心鬥角，能否構成緊叩人心的好戲呢？答案是肯定的，關鍵有二，其一是米高．肯恩和裘德．洛的老少配，確有火花；其二則是哈洛．品特的劇本，極盡言詞機鋒之本事，真的精彩。

我已經在2008年一月五日於部落格上寫了《非常衝突》的評論文字（請參閱http://4bluestones.biz/mtblog/2008/01/post-31.html），強調《非常衝突》是一場三戰兩勝的男人遊戲，賭注是復仇與羞辱，兩位主角輪流扮貓，戲耍著老鼠對手，少年有力，老頭有利，力利交纏，最後一決雌雄，誰能勝出？就主宰著觀眾的呼吸與期待。

男人為女人而戰，女人的選擇非常關鍵。麥羅與安祖的妻子梅姬同居，對安祖而言，就是綠帽羞辱；但是安祖懂得誘惑麥羅，同樣可以在另一端的人生天平上，反敗為勝。當兩位男人最後打成平手時，梅姬要不要現身？要不要做出最後選擇？就如同是生命天平中最舉足輕重的一枚關鍵砝碼。

品特的劇本在兩位男人爭得面紅耳赤之際，讓麥羅的手機響了起來，麥羅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笑容，他刻意對著手機說了句：「親愛的，我也愛妳。」這句話是回答，觀眾可以想見，話筒那一端的前一句可能是：「親愛的，我愛你。」情郎找前夫談判，女人打電話來問進度到底如何？談判順不順利？再獻上愛的祝福，麥羅的笑容何只得意，根本就是高奏勝利凱歌的耀武揚威。

問題是：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

重要嗎？重要。但是答案卻是曖昧的。

如果是梅姬打來的，前面鋪排了八十分鐘的兩男爭鬥戲，其實勝負已定，安祖再好再強，梅姬愛的就是麥羅，人財兩失的安祖早就輸了這場愛情遊戲。

如果不是梅姬打來的呢？答案選項可能就多了，可能是麥羅早就另結新歡，卻依舊利用梅姬的資訊，對她的舊情人進行勒索？也可能是麥羅的一舉一動早都有了安排，亦有人知情監控，不怕安祖耍詐，穩勝不敗；亦有可能是到處留情的麥羅向老邁的安祖炫耀著他的能力與體力...

《非常衝突》的劇情在這通電話之後出人意料急轉直下，但是疑雲問號會一直留在觀眾心中：「那通電話是誰打來的？」電影即使落幕了，問號依舊會在觀眾心頭盤桓，這其實是電影觀賞的最高境界了：餘音嬝嬝尚飄空。開放式的結尾，沒有標準答案的終場，許可觀眾的自行解讀，許可各式各樣的拼圖解謎，都讓電影世界變得更遼闊。

哈洛．品特曾獲2005年諾貝爾文學獎，他改編的電影劇本包括《法國中尉的女人》和《非常衝突》，都值得影迷一再回味，謹以本文追思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