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虎藏龍：俠女墜馬記

電影畫面常常一閃即逝，看不真確就擦身而過，但是有了ＤＶＤ之後，不但可以停格倒帶重看，甚至還可以逐格審視一些小瑕疵，提供愛找喳的人一些閒談話題。

例如，從《臥虎藏龍》的ＤＶＤ停格倒帶上可以發現，「玉嬌龍」章子怡在沙漠遇劫，一女單挑群匪，甚至還氣呼呼地要上馬去追「羅小虎」張震，就在她一個箭步，眼看就要跳上馬背去，畫面迅速轉到下一個鏡頭，但是眼尖的人立刻就可以發現這位俠女竟然沒跳上馬去，精細的ＤＶＤ的殘格証實了章子怡其實是根本沒跳上馬去。

後來，有機會見到李安，我當面請教了他這個畫面，因為我相信他在剪接檯上一定很苦惱，上馬畫面沒到就算了，讓觀眾不覺得穿幫才是大學問，李安的回答是：「章子怡真的沒跳上去，本來我們想找蒙古馬來拍戲，但是怕馬受不了新疆的七月酷熱，只好找當地的野馬拍戲。受過訓練的馬，不怕人，還會配合演戲，但是野馬不然，一看到有人要跳上來就會閃，章子怡就這樣沒跳上去，拍的時候就發現有問題，可是工作時間太緊湊，大隊人馬不能一天只等一朵雲飄過，只好靠剪接時候來補一補了。」

李安的太太林惠嘉則是在旁補充了一句 ：「這場戲本來是要安排士匪要從四面八方殺進來，劇務找來了一百位臨時演員扮土匪，但是實在太多人不會演戲，於是第二場改成五十人，最後只剩二十五人。」

上面這段訪問並不是出自《臥虎藏龍》的ＤＶＤ幕後特輯，而是來自我的私下訪談，這兩天重新翻出舊筆記和舊文章，忍不住就又笑了起來，所以重新整理於此，和朋友一起分享。

所有拍過電影的人都有一肚子不能告人的秘密，不過，只要因為堅持有了突破，就有無盡美味可以回味，《臥虎藏龍》把中國武俠小說中神奇的飛簷走壁的輕功夢幻搬上銀幕，雖然不合人體功學及地心引力，卻創造了世人都能接受的玄奇效果，李安就曾說過：「袁和平本來一直勸我不要拍輕功戲，老外看不懂，會笑的。但是，輕功飛行本來就不是寫實玩意，它是一種隱喻，是武俠小說超凡不群的關鍵所在，我堅持一定要他拍。」

吊過鋼絲的人都知道，它的距離和長度都有限制，因為一切都是土法煉剛，技術上受到鋼絲長度與力道的影響，只能短距離一點一點地飛，李安則是要求把點連成線，特技小組的人差點全都給拉死了。而且土法煉鋼就是土，所以就算武功蓋世的大俠或俠女，一旦輕功飛行落地時，身子總會一頓一揚，總讓人覺得有鋼絲拉扯的尾勁往上揚，不夠真實，說服力就不夠。

不過，就算是武打設計，如果能夠角色心情，就更理想了，袁和平的厲害從楊紫瓊和章子怡的第一場盜劍對打戲就可以一窺究竟，他的想法就是俞秀蓮很務實，玉嬌龍很輕佻，務實的人必然沈穩，輕佻就毛燥飛揚，所以兩人較勁的時候，俞?？秀蓮的動作就是拚命把玉嬌龍往下扯，要留人留劍，但是玉嬌龍則是就努力往上衝，要飛要竄，從武打動作看到角色內心，有聲有色還有戲，可見功力。「至於楊紫瓊和章子怡在鏢局內決鬥，每換一種兵器，嘴吧上還不忘賤對方兩句，則是來自武術指導袁和平一面換武器，一面想對白的成績，」李安說：「沒有把他們的名字都掛上去，挺可惜的。」

《臥虎藏龍》的劇本有多人參與，真正動筆的是王蕙玲，李安曾經形容過王蕙玲的貢獻是：「她很喜歡玉嬌龍與羅小虎的戲，寫得很帶勁，但是相對地就對俞秀蓮沒有太多興趣，她發明不了名詞，像「玄牝劍法」就是她從老子道德經上查出的（註：老子道德經第六章有這麼一段：「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代表著天地之間萬物陰陽相生、生生不息），道家儒家的人都愛講降龍伏虎，龍虎代表情欲，一旦降伏不了，發洩了情欲，就是讓別人（指子女）代替你去永恆；只有昇華了，才有可能得道。許多男性俠客練了一輩子劍和道，多數時候還是過不了女人關，玄牝劍法的發明也是王蕙玲的劇本廣獲好評的原因之一。」

大家若不棄嫌，我的部落格上這些訪問文字就權充做為電影愛好者的ＤＶＤ幕後特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