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或「善惡一念間」,這些成語雖然講的是人生的大道理,但是人云亦云的結果,幾乎成為俗不可耐的陳腔爛調了,不過,能夠化腐朽為神奇,才看得出藝術家的本事。
由墨西哥導演吉勒摩.戴.托羅(Guillermo del Toro)自編自導的《羊男的迷宮(Pan’s Labyrinth)》中,就試圖用了曖昧的正反論述,呈現了事在人為,批判或利用亦在人為的二元世界。
《羊男的迷宮》中的多數角色都是正反性格和黑白立場鮮明的角色,少有左右逢源或搖擺不定的人物,唯有Álex Angulo飾演的醫生(Dr. Ferreiro)一直給人莫測高深的感覺。
一方面,他是反派主角沙吉.羅培茲(Sergi López)飾演的國民軍長官維達隊長最信任的隨軍醫生,阿兵哥有病痛,全靠他來治理,另一方面,他更是維達隊長家族血脈的守護神,隊長的妻子懷有身孕,卻有流產危機,都靠他的安胎針才能保住胎兒,就戲劇傳統而言,這樣的角色就是股肱親信,偏偏《羊男的迷宮》卻賦予他多重的岐義可能。
表面上,他是國民軍的忠臣,雖然他未必認同維達隊長的暴虐行為,只是他對殺人如麻的維達隊長無一字譴責,他的沈默使得他成為獨裁政權的共犯;實質上,他卻是反抗叛軍的好友,不時潛行義診,他的秘密武器就是能治百病的抗生素,國民軍和反抗軍都靠同一劑抗生素醫治傷病。
站在醫生的高度,只管治病,不管政治立場是絕對崇高、神聖又明智的決定,醫學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的醫生誓詞上,就明白寫著:「…我鄭重保證要奉獻一切為人類服務,憑著良心和尊嚴從事醫業,病人的健康為我首要顧念。」問題在於人間的一切都是夾纏難分的,醫生行醫可以不分黨派人種,但是軍人或政客都無法接受這種跨界的崇高道德,他們的世界中,非我族類,即是仇敵,為敵人服務,就是威脅我之生存,資敵助匪就是必需被消滅的異己份子。
正因為《羊男的迷宮》中的獨裁軍人不容許曖昧又模糊的立場,一旦維達隊長從反抗軍身上搜出完全一樣的抗生素藥瓶時,那就是親信背叛的鐵証,他必需做出鐵面無私的鐵血決定,他已經無暇顧及殺了醫生會不會影響他的孩子的性命,在政治掛帥的人生中,自保是生存的第一要素,其他都是次要考量,即使他對醫生無情,就是對自己無情,在只顧當下的現實人生中,他其實沒有猶豫的時間和空間了。
《羊男的迷宮》是一部所有的人都在接受「選擇」試驗的電影,相信神話的小女孩,必需在弟弟和自己的生命中做出選擇;維達隊長必需在妻子和小孩中做一選擇;女僕一直在等待揮刀的時機;醫生同樣也是搖擺在道德的崇高與人性的曖昧之間…所有的選擇,不一定能改變命運,卻可以決定人性的尊嚴高度,有人一輩子做了鴕鳥懦夫,卻能在生命的最後十分鐘做出最重要的決定,那時所散發的光與熱,讓前面的黑暗蒼茫有了完全不一樣的質感與力道,《羊男的迷宮》踩準了這種曖昧岐異的人生論述,因而成就了精彩的生命解剖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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