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慕尼黑》,觀眾應該都會得到「冤冤相報何時了」的共同體會。殺手因為有恨,所以心甘情願去執行暗殺任務,可是雙手血腥之後,他們不禁要問,這就是正義嗎?天下就會太平嗎?
為了以色列的國家不再受人欺侮,為了猶太人不再受到別人隨意殺戮,五位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猶太人接受特別徵召,開始進行了德國慕尼黑奧運會選手村殺人事件的報復行動。
他們都是菜鳥,所有的動作都非常不專業,使得殘酷的復仇行動,卻不時讓精明的觀眾有了揶揄和訕笑的空間,最初的義大利的電梯殺人事件,從拔槍都要拔半天開始,他們的拙笨動作讓人既擔心,又不免要搖頭嘲笑,是的,因為不夠專業,才使得他們的秘密行動,不致於牽扯出讓國際輿論譁然的政治事件,因為不夠專業,才使得他們的秘密任務,總會有意外突槌的事件,加濃了全片的戲劇張力。
《慕尼黑》堪稱是史匹柏21世紀以來節奏最明快,創作意念最清楚的傑作。他讓猶太人的憤怒佔據了主述的空間,但是巴勒斯坦或其他阿拉伯人的論述主張,非政府的情報販子的冷眼旁觀,同樣也佔據著一定的發言管道,相互拔河,相互論述,讓觀眾不致於單向地認同主角,不致於淪為猶太復仇主義的發聲筒。
史匹柏最厲害的地方是運用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的簡單設計,就讓業餘殺手的恐懼逐步浮現出來,他們曾經運用過電話炸彈、電視炸彈和床墊炸彈來遂行暗殺行動,等到他們也被對手釘上,所有他們用過的手段就成為對手反制他們的方式,飾演以色列情報局幹員艾夫納的艾瑞克.巴納就此陷入風聲鶴唳的情境下,恐懼讓他幾乎把自己的住家全都給拆了,最後只能躲進衣櫥之中,這時,所有的觀眾都想起了他們剛開始成軍時,曾經有人提起,某位情報員曾經因為害怕報復而只能睡衣櫥的往事。
重複,是電影藝術中一項簡明法則,同一件事,經過反複重演,就可以發展出複雜的多向論述。同一樣招式,可以是快意暗殺的高招,卻也以是畏懼報復的魅影;一則笑談軼事,卻也以成為真實生活中的噩夢。
而且,重複是讓觀眾接受訊息最直接的手段。因為觀眾已經先看過一次,等到相似劇情出現時,觀眾就可以快速辨認,同時也從判若天壤的劇情逆轉,感受到更強烈的震撼。
同樣的策略就出現在《慕尼黑》中唯一的一場美人計中。
艾瑞克.巴納在酒吧中遇到了一位絕色美女,對方不時拋媚眼,誘他上鉤,他也欣然坐靠女方身旁,而且讚賞她身上的香氣。女人笑了,把他的手拉過去,用自己的手腕輕輕磨蹭兩下,那是她塗香水的地方,她把香氣度給他,要他心眩,要他迷醉。巴納接納了香氣,卻拒絕了女色,不是不想,而是心裡記掛在妻女。出了酒吧,他不忘叮嚀一向沈穩的同伴西亞朗.辛德斯(Ciarán Hinds),千萬不要誤中美人計。
回到房間,和遠方的妻女通完電話,第一次聽到女兒叫爸爸的巴納感動得痛哭流涕,然而,夢迴午夜後,他卻又下到旅館酒吧(史匹柏沒有說他是想要尋歡走私?還是心存疑慮《不過,我偏向第一個可能》?),一無所獲要回到房間時,卻在把手上聞到了同樣的香氣。香氣是女人的印記,香氣是美人計的証據,他沒上鈎,可是西亞朗是不是上鈎了呢?
重複出現的香氣,就像突然跳出來的線索,讓觀眾清楚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男主角在努力解謎,觀眾也同樣參與著他的心跳和緊張。
一部嚴肅探討民族血淚和恩仇相報議題的電影,卻在極度戲劇化的情節安排上,吸引著觀眾一起去探險,去尋覓真相,這就是史匹柏一向能夠緊握人心的高明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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