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初春,朋友拿了一本「挪威的森林」給我,「村上春樹是日本的小說家,看看,能不能拍成電影?」朋友放下書就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村上春樹(見圖)的名字。我聞道甚晚,書都已經出了快十年,我卻完全不曾涉獵。
很快地,我就讀完了「挪威的森林」,邊看邊疑惑者要怎麼樣才能替電影定出基調?怎樣才能兼及小說的原味及電影的特色呢?想了八年,腦袋一片空白,村上的樹一本接一本地出,我始終找不到答案。
八年後,日本導演市川準在《東尼瀧谷》這部電影中給了我第一個答案。而且,這個答案我接受。
市川準的答案是透過一個低沈、蒼涼而有魅力的男聲來說故事,那個聲音宛如村上,那個聲音宛如全知的神,可以準確說出每個角色的心情變化,而且在阪本龍一的低限主義鋼琴樂聲中,你開始進入了一個充滿類似村上魅力的影音世界中了。
更吸引我的處理手法是那個聲音不只是村上春樹的化身,同時還有撩撥的效果,偶而在關鍵時刻,男女主角恍如聽到說書人的眉批,適時地就接嘴,回應一句話,是的,只要一句話,電影原本的節奏就中斷了,但是人物之間的互動空間就出來了,意境也就不一樣了。
我一直相信荷馬一定有副好嗓音,才能把《伊里亞德》和《奧德賽》的史詩與神話傳奇說得活靈活現,轟傳幾千年;就像羅貫中與施耐庵一樣,他們的《三國演義》與《水滸傳》都是先從茶樓酒館的說書先生嘴中傳頌開來的,在文盲的年代裡,漂亮的嗓音,豐富的表情,就是帶領想像力起飛的神來之筆。
《東尼瀧谷》是標準的都市雅痞心路歷程,孤單是全片的基準色,要孤單,所以總是灰藍色;要孤單,所以畫面的人影很少成雙;要孤單,所以琴鍵傳送的聲音清脆而不繁複,所以一個低沈、蒼涼的說書嗓音也就形成了最貼切的運轉媒介,一個悲喜不驚、鎮靜異常的角色就像總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在審視人間悲歡的天使,清冷到讓人不禁要打上幾個寒顫!
日前,電資館請我參加華語電影一百年十大電影,要選出自己心目中的十大佳片,我事先聲明,已經過世的大導演,就不選了,他們的作品都已寫入影史,無需踵事添華,我選的是目前還在創作的線上導演作品,其中,我選了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其中,姜文的嗓音就是這部電影眾多魅力中最鮮明的標記。
不是姜文厚沈的嗓音,不是姜文多情的敘事腔調,《陽光燦爛的日子》不會有那麼豐富的投射色彩在內,每回聽到他在憶述電影中少年夏雨對米蘭(寧靜飾演)的姐弟戀情的所有細節時,你就是能夠體會到王朔筆下,《動物兇猛》中那個在政治動亂中不學無術的北京小混混的魯莽血性,是的,他膚淺,是的,他粗魯,但是隱隱浮現在他胸口的愛情憧憬,卻是那麼準確地有如烈日下的燦爛陽光。
同樣地,「風火連城」孫洪雷在《七劍》中就靠他的聲音表情,輕易擊敗了七劍,但是很少人知道,他早在《我的父親母親》中就已展露了過人的聲音力量,電影最後,他決心一圓父母心願到學校教小朋友唸一課書時,渾厚的嗓音穿透了冷咧的冬雪,讓觀眾恍如再度聽見了章子怡總愛在三河邨的井邊聽著「先生」唸課文的青春戀情。
看完了關錦鵬的《長恨歌》,聽到了鄭秀文和梁家輝那口濃濃的香港國語,其實我更能體會同步收音的電影技術會毫不留情地把所有不能用聲音表情反映時代環境的演員給汰換出局,有生命的聲音才會產生真正有生命的作品。
其實,《東尼瀧谷》有非常精緻細膩的影像構圖,美學成就非凡,但是不看畫面,只聽琴聲和說書人的聲音,你依舊會有濃得化不開的孤獨與哀愁,那不就是村上春樹嗎?那不就是文學的印痕嗎?
突然想起藍老師在這篇對「挪威的森林」電影化的隻字片語,這本十多年前開始一直縈繞在心的小說終於被搬上大銀幕,實在是讓人很...緊張(不敢看囧)...香港這邊依慣例只有代表小眾的百老匯戲院在本月底才會少量播映,不知道藍老師是否已經看過?對比這部「東尼瀧谷」又是否算是秉承了村上風格呢?
還沒空去戲院看,得空一定會去的,看後再說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