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一意專注做電影研究的人們,往往都是一本正經要到電影院尋訪微言大義,非得找出電影底層的各式象徵和內涵, 忙著「上窮碧落下黃泉,動手動腳找東西」,誠然是有種快感,卻也往往因為太過偏執陷溺而失去了看電影的單純樂趣。
1981年秋天,我到紐約短暫進修,第一步就落腳在紐約對岸新澤西州的Hoboken,周末無事,就跟著理工科系的學長們買著便宜票和爆米花去看電影,片 名叫啥,電影演啥,我其實全無記憶了,但是印像最深的卻是美國少年買電影時的喧譁鼓噪,該笑就笑,該叫就叫,台上台下的互動效果超強,完全不像台北人看電 影時的內斂和冷靜。
青春期的得意放浪本就該有一個合適的宣洩場合,好萊塢電影追求的多數就是這樣的感官娛樂層次的滿足,就像大作曲家約翰.威廉斯第一次看到還沒有加上特效畫 面的《星際大戰》時,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這不過是一部拍給咬著爆米花的高中孩子看的電影!」他完全沒有預料到自己充滿玩心的應景電影配樂,日後會被世人 公認為史詩經典。
童心和玩心,就是電影世界迷人的特質之一。遺忘了童心和玩心,你的青春就不復存在了。
我常喜歡在戲院裡聽到鄰座大小孩子傳來的銀鈴和無邪笑聲,每回聞聲回頭凝望,總會看見一排晶亮的牙齒,上揚的唇角,燦爛的青春。
春節檔電影《霍爾的移動城堡》中,看見蘇菲和荒野女巫要辛苦爬上皇宮階梯時,突然跑來一隻俏皮狗來插花,銀鈴般的笑聲就在我耳旁響起,聞聲側臉望去,我彷彿看到白髯蒼蒼宮崎駿就在一旁得意地點著頭。
春節檔電影《康斯坦丁:驅魔探長》中,看見被康斯坦丁唬弄落敗的撒旦,憤怒地從康斯坦丁身上取出兩顆黑炭般的肺臟時,全場爆笑如雷,觀眾的齒白晶光到處燦閃,有如星光大道上交錯閃動的鎂光燈。
春節第二檔電影《尋找新樂園》中,在大劇場排演兒童劇「彼得潘」的劇作家巴利,特地向劇場老要了二十五個分散的座位,邀請了二十五位孤兒觀賞首映,兒童劇 請兒童看,表面上是天經地義,招待孤兒更是慈善愛心,然而巴利最大的目的卻是要讓兒童的笑聲和反應,鬆解心靈已經僵化,反應已經遲鈍的成人心防,他的行為 是一次漂亮的劇場心理學,畢竟如果「滿座皆笑聲」,你卻挑剔頑固,以致「斯人獨寂寥」,未免就顯得太格格不入,太不合時宜了。
波斯詩人奧瑪.開儼在「魯拜集」裡這樣說著:
「Heaven but the Vision of fulfilled Desire
And Hell the shadow of a soul on fire」
「天堂不外是心滿意足的光景,
地獄則為胸懷冰炭的寫影。」
我的譯法是:
「慾望得遂時的影像,就宛如天堂
靈魂著火時的陰影,則有如地獄。」
藝術家要給我們天堂或地獄?就看他的童心和玩心。我們要怎麼在無情又冷酷的世界裡找到自己的樂園?答案也在一念之間。尤其是我們的童心和玩心,往往就可以讓地獄轉成天堂,《尋找新樂園》是最有趣的實例之一。
「尋找新樂園」基本上就是彼得潘的故事,只不過,以前從「小飛俠」到「虎克船長」都是在詹姆斯.馬修.巴利的原本中打轉,忠實重現原著的神采,「尋找新樂園」卻回到創作者的生活世界,要探索「彼得潘」的誕生源頭,用側寫的方法表現彼得潘的精神。
Peter Pan的童話傳奇已有百年歷史,舞台首演日是1904年的耶誕夜,但是七年後才出版了小說「Peter Pan and Wendy」,這本書剛進中國的時候,男主角不叫彼得潘,而是潘彼得。
這個譯名來自
1904年彼得潘帶領兒童在劇場裡起飛,讓觀眾的想像力在劇場中無限奔馳,說來奇特,第二年,也就是1905年,愛因斯坦就發表了相對論,給予時空旅行無限的想像可能。那個新世紀的年頭的人們活力多充沛啊,他們的心靈力量至今都還在影響啟迪著我們!
可能是「彼得潘」的童話大家都太熟了,所以很少人會去讀原著,九歌文庫的這本「潘彼得」因而彌足珍貴,不只是因為他出自名家手筆,更因為透過原著,我們才可次感受到所有舞台或銀幕都無法詮釋表達的想像力。
例如書中有一段描寫天上的星星見証了彼得潘的冒險行動,巴利這樣寫著:「所有的星辰都窺望著他們,繁星是美的,但是什麼事都不能積極的參加,他們只能永遠 的旁觀著,這是給他們的懲罰,因為很久以前做錯過什麼,太久了,所以沒有星能知道究竟是什麼錯,於是年紀老些的星都變成目鈍無光,而且不常講話(瞬閃就是 星的語言),但是年小些的星還是驚異...」所以當彼得潘開始行動時,「天空裡立刻發生騷動,天河裡眾星最小的一個大聲叫出:『啊哈!彼得!』」
讀到這樣的文字,你怎能不心動?讀到這樣的文字,你的心怎能不飛翔?
我們都曾仰望滿天繁星,我們都試著和星星對話,但是只有充滿玩心和童心的人才能從星星的光芒和閃動中找到無窮的活力故事,把喜樂分享給大家。「尋找新樂園」就像那顆年紀最小的小星星,情不自禁地高喊著:「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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