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燁是一位很會說故事的導演。
漆黑的螢幕上,他先是透過五句男女對話,提出世間男女對愛情本質亙古不變的質疑:女人問,如果她走了,男人會去找他嗎?會一直找嗎?會一直找到死嗎?男人連著回答了三次,會。但是女人說他撒謊。顯然,女人對愛情有期待,卻也有懷疑。
接下來,婁燁用了九十分鐘的長度,鋪陳了這個話題。最後再回到男女對話的黑畫面,女人還是有著同樣的疑惑,問了相同的問題。但是男人的回答卻變了。男人以黯啞的聲音說,他選擇了不去找,他寧願去等待下一個愛情的到來。極度的坦白,船過水無痕的現代情愛觀,留下既淒厲又撕裂的黑。
冷酷,但不無情,就是婁燁在蘇州河對愛情做出的基調定義。
電影敘事者是一位攝影師,全片採用他的主觀視野訴說眼前世界的故事,先聽著他以略帶慵懶與洞的世故嗓音,琅琅訴說起蘇州河的過去和未來,特別是以類似記錄片的手法呈現了這條悠久古河如今的破敗和衰退,這樣的寫實鏡觸試圖替電影抹上一絲真實的色彩,也提供了隨後展開的迷離愛情更可信的人間素材。
婁燁是導演,但是他也是從來沒亮相的那位攝影師(婁燁用演員華仲凱的聲音演出這個角色),攝影師說他的作品從不撒謊,然而電影是他自己的故事?還是故意布下的迷宮?看得見的,還有沒看見的,在在都構成了電影的多層岐義特質。婁燁的敏銳才清,在這部拍攝成本極低,卻有千迴百轉的人性詰問中,畢現無疑。
劇情隨著攝影師的眼睛,來到了一家奇異酒吧,然而就撞見了一尾豔麗的美人魚美美對你游了過來,那個水池那個胴體,清楚勾勒出大陸當代男女交往的方便與隨興。
然後是騎機車送快遞的邊緣青年馬達(賈宏聲飾演),他不只送貨,還送人。就在運送私酒商人的女兒牡丹的過程中,總是酷酷的,不愛說話的馬達嘗到了愛情的滋味,也面臨了是否要為了金錢背叛愛情的人生考驗。
這兩段情都沒有把愛或不愛掛在嘴上,彼此的臉上都同樣有著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骨子裡卻有著藏不住的深沉眷戀與癡纏,婁燁就因為準確掌握這種冰山下的火焰熱情,才使得整部電影散發出一股濃烈的迷離韻味。
周迅一人飾二角,既是冷眼看淡男女情愛的歡場女子美美,同時又是清純無邪,只知有愛不知人間奸邪的牡丹,時而穿著三點式內衣在鏡頭前晃動,時而百無禁忌地在鏡頭前扮鬼臉,唱「夜上海」,蹲馬桶......集妖豔與清純與一身,幻化成似真若假的雙面夏娃角色,激射出曖昧難辨的神秘光芒,這樣的角色設計固然是要凸顯周迅的明星光彩,同時也要打造一個「花非花,霧非霧,像霧又像花」的迷離幻境。就像馬達一直把美美當成牡丹,要在幻境中找回記憶,不堪癡情騷擾的美美最後看到牡丹的屍體時才相信馬達的愛情傳奇是真的,不是癡人說夢,自己瞎掰出來的......
類似這種環環相扣的懸疑情節,因為一時迷失,卻要以餘生來償還的浪漫激情,早已把觀賞者薰迷的陶陶然,很少人會去計較誰是美美?誰是牡丹啦?電影就在從擁有到失落,從追尋到找回的輪迴中打轉,波光瀲灩又餘音裊裊。
總而言之,這既是一部總結世紀末風情的頹廢情戀,又推翻傳統架構與情愛窠臼的新式冷酷美學,更是獨立電影工作者,在世紀末所雕刻下的最華麗的一個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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