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2020年我替「空間美學開麥拉」所寫的第二篇文章，取名「依違在明暗之間（Lost In Twilight）」 ，Twilight呼應著電影《日暮》的時間光序，靈感來自也指向這部以帝國末日為背景的《日暮（Napszállta）》。
讓大家看清楚：究竟是妳，或妳的帽子，更像個精品。（Leave everyone wondering which is the more interesting piece of
work...you or your hat.）─Kyle Butler時尚設計師
人生三餐豐沛，才有心思餘裕開始妝點衣物帽飾。匈牙利導演László Nemes的《Napszállta（日暮）》選擇從布達佩斯一間淑女帽精品鋪開場，目的有二：讓你看見一個時代──1913年；讓你看見一個文明──奧匈帝國。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四年後，奧匈帝國崩毀，《日暮》的時空座標，讓你撞見了尚未成為斷井頹垣前的良辰美景，帝國的文明華麗就由帽鋪的奼紫嫣紅概括承受。
帽鋪名叫Leiter，紀念創辦人Leiter，卻已與Leiter無關，直到20年後，第二代Írisz現身，她不想爭產，無意奪屋，只想知道先人猝死真相。偏偏那是眾人忌諱，她在迷霧中行走，多方探詢，卻只撞見了迷亂。
László Nemes擅長透過視覺書寫心靈狀態，靜則明，動則亂。他的成名之作《索爾之子》透過手持攝影機的錯覺與晃動，捕捉了納粹集中營毒氣室裡的末日景觀，《日暮》則是透過攝影機「瞻之在前，忽之在後」的遊走追隨，試圖解答一個家族還有一個王朝的韶光流逝。
面對帽子，攝影機願意靜靜地讓你瞧見它姿態萬千的波浪幅度、色澤、錦縀和翎飾，除了細品主角Írisz的雍容青春，也可以看見店主和買家在楚楚衣冠下自然流露的盛世光景，以及「一朝選在君王側」，就能魚躍龍門的功利心情。
然而，帽子只是Írisz的起手式，重返布達佩斯後，她才知道自己不是孤兒，竟然還有一位兄長在世，而且只要提起他的名，幾乎人人皺眉，是一位讓人只想避而遠之的混世魔王。於是Írisz走出帽鋪，快步穿梭市井，想要尋兄，想要解謎，卻才發現地獄就在天堂隔壁。
一路上，攝影機先是緊緊貼她的後腦勺，從疾行到頓停，左顧到右盼，不多言語，你即已聞嗅到她的焦燥。然而，攝影機有時也會跳離軸心，跑到Írisz的眼前，透過失焦與移焦的多觀點視野，讓你看見她的忙與茫。
眼前男女，多數不清楚身份，也叫不出名字，卻都不忘提醒她，不該出現城中，叮嚀她趕快離城，動亂即將來到，此時，攝影機會轉過身貼近她的臉龐，所有的困惑、執拗都得著了輪廓鮮明的素描。
Leiter家族的興衰，不足以解答奧匈帝國的崩毀奧密，然而Írisz的追尋，卻足以窺見布達佩斯的貧富差距，以及騷動求變的人心情緒。燥動的攝影機一如Írisz的心緒，就算看見了萬千幻影，卻依舊拼組不出具體輪廓，明暗參差的眼前風景，有如一場紅塵夢遊，一如最後毀於大火的帽子鋪。
歷史會重複，悲劇亦會重複，史家難以一句話說清楚的歷史恩怨，《日暮》給了一個若有所悟的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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