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OSCAR:多少聲音
以前,我們都是用眼睛看電影,今年的奧斯卡獎提名電影中,除了眼睛之外,你還可以打開耳朵來品評電影,不論是呼聲最高的《羅馬》或者三部音樂掛帥的《一個巨星的誕生》、《波希米亞狂想曲》與《幸福綠皮書》,甚至民權電影《黑色黨徒》的編導都在聲音上雕了不少細工。串流正紅,黑人當道,聲音魅力抬頭,正是2019年最鮮明的三面風向大旗。
串流正紅,指的是Netflix這間影音串流平台,今年一舉拿下了15項提名,僅落後好萊塢傳統巨人迪士尼與派拉蒙兩項。至於包辦了十項提名的《羅馬》,更在Netflix強勢造勢下,可能創下串流平台電影拿下最佳影片的首例。《羅馬》的造勢兵分兩路,一方面廣邀有投票權的影視名流進戲院看片,領略Netflix旗下作品聲光品質並沒有因為一開始就設定串流平台而偷工減料,改到大銀幕上放映,大家才發現有名導背書,《羅馬》的聲光要求更勝好萊塢大片;另一方面,Netflix也沒忽略那些來不及到戲院看片的影藝學院會員,串流平台隨時隨地都可看片的便捷性,讓人得以及時趕上進度,知道該如何投下手中這一票。懂得兼顧這種傳統與科技的媒體攻勢,就已說明了Netflix何以能在短短9年之間茁壯成影音巨人。
小螢幕的聲光畫質難道就不如大戲院?Netflix用《羅馬》推翻這種偏見,《羅馬》導演Alfonso Cuarón曾以《地心引力》拿下奧斯卡最佳影片與導演獎,名氣響亮又龜毛,Netflix投下巨資讓他放手去拍自己的童年往事,他要重建1970年代的墨西哥街景,好啊,他要任用沒名氣的墨西哥女演員擔綱,全程講西班牙語,打英文字幕,甚至轉用黑白影片呈現,Netflix也都沒皺一下眉頭,這些好萊塢想都不去想的膽識與勇氣,不但成就了《羅馬》,也擦亮了Netflix的招牌。
至於柯恩兄弟獲得Netflix金援的《西部老巴的故事》,也在Netflix完全尊重創意的前提下,讓六段故事中的主人翁以獨特唱腔唱著另類的西部歌謠,說起繞著死亡兜轉的荒謬劇,主角可以對著鏡頭說話,可以靈魂飛天,可以中槍不死...主流電影不願碰觸的敘事冒險,只要經過名導的妙手點化,照樣在奧斯卡的劇本、服裝與歌曲提名中綻放光芒。
Netflix帶動的是一場影音平台革命,不必再到戲院去看電影,確實危及了電影院的生意,然而Netflix全球訂閱戶已將近1億4千萬,作品一上架就有億萬影迷能觀看,時效與品質又都兼顧,一個新興的影音地球王國就此誕生,電影人再難視而不見,何況Netflix今年編列了80億美金(天啊,2400億台幣)來拍攝與採購電影,其中更有20部新片預算在2000萬與2億美金之間,難怪胸中有夢,想拍良心作品的名導演紛紛走上了串流平台。
不過,《羅馬》能夠拿下十項提名,半點都沒僥倖,從場面調度到聲音重建,Alfonso Cuarón都立下了傲視好萊塢的高標。他拍攝這部作品的初心是要追憶墨西哥老家1970年代的似水年華,而且是透過一位女僕的觀點重回那個年代,聲音的重建工程堪稱是全片最大亮點。
一開場就只聽見刷刷刷,刷個不停,其間穿插了潑水聲、腳步聲、收音機樂音,還有水影反射的一架飛機從天而過,一位女僕的日常就這樣湧現;結尾時,女僕走上樓梯結束日常雜務,庭院中百聲迴盪,前後左右先後傳來行車聲、叫賣聲,空中還有飛機掠過的嗡嗡聲,那個時代的空間音場就這樣再次浮現了。
《羅馬》的音場除了時代感,還有濃濃的戲劇感。例如,街頭暴動那一天,女僕羊水破了,緊急送醫時,先是困在車陣中,趕到醫院,急診室裡人聲雜沸,哀叫頻傳,轉進產房時,還有臨盆產婦在呻吟,偏偏醫生又聽不見嬰兒心跳,人影和聲線亂成一團,然後女僕眼睜睜看著無聲嬰兒被拉了出來,蓋上白布......從喧鬧到寂靜,痛到深處無聲怨的傷痕美學,何等震撼!
例如,不會游泳的女僕,看著戲水的主人家小孩正被海浪捲向海中,她要不要走向浪頭比她個頭更高的海中救援孩子?Alfonso Cuarón的攝影機一路跟著女僕走向海中,然而,闖進觀眾耳朵的卻是一波強過一波的海濤聲,聲聲入耳聲聲驚,一再往上奔竄的海浪聲幾乎把觀眾都淹沒了,這種驚嚇,永生難忘。
《羅馬》用聲音重建時代,也用聲音暈染戲劇氛圍,功力超強。然而,黑人導演史派克.李卻另有聲音玩法,他執導的《黑色黨徒》就顛覆了雙簧技法,用聲音騙術訴說了一個黑人警官臥底三K黨的傳奇。
三K黨最恨黑人,其次是猶太人,《黑色黨徒》卻讓黑人與猶太人聯手顛覆三K黨,電影中黑人警官說起白人腔英語,連自詡白人菁英的三K黨首腦都信以為真,至於猶太警官替代黑人上陣,一位用聲音演戲,一位用肉身瞞混,《黑色黨徒》用這種匪夷所思的喜劇手法揶揄白人菁英,還真的起了大快人心的效應。至於電影借用《亂世佳人》、《一個國家的誕生》的片段,揭露長期以來的種族偏見,並點明助長三K黨氣焰的影音濫觴,再搭配白人開車撞死黑人的暴亂紀錄片,就在一國之君川普也明顯偏袒白人時,出現一面破碎的、顛倒的和變色的美國國旗,顯現了導演史派克李批判美國方興未艾的白人力量的勇氣與火力。
同樣地,在影片中夾帶「黑人出頭天」訊息的作品還包括《黑豹》和《蜘蛛人:新宇宙》,前者是黑人漫畫英雄票房亦可輕易破億,後者則是江山代有蛛人出,黑人膽識、身手以及突破前輩公式框架的勇氣,在瀟灑的口哨聲中也讓人看得直呼過癮。
不過,針對黑白族群議題真正提出進步觀點的電影則屬《幸福綠皮書》,這部進化版的《溫馨接送情》,老闆成了黑人,司機則是義大利白人老粗。老闆是才華洋溢的鋼琴家,但到歧視黑人的南部巡迴演出,即使掌聲如雷,但是只能住進綠皮書上的便宜摩鐵和黑人餐廳,才藝與膚色涇渭分明的種族歧視,蔚成莫大諷刺。
類似這種尊你才藝,卻輕你膚色的傲慢浮世繪,其實是對白人種族歧視更深層,也更有力的一種書寫了。
今年奧斯卡有三部電影在音樂表現上讓大家看見了完美或殘缺。《愛,滿人間》吃虧在半世紀前的前傳《歡樂滿人間》實在太經典,每首歌曲至今都讓人喜愛傳唱,作曲家Marc Shaiman使盡渾身之力完成的音樂,只能說中規中矩,符合音樂劇傳統,唯獨少了感動人心的旋律,因此也就沒有了口耳傳唱的感動。
相對之下,《一個巨星的誕生》用主題歌「shallow」說服大家,再透過伯樂不掠人之美,讓千里馬現聲/現身主唱,終成一代巨星和一世戀情,一以貫之的音樂本色,更添全片賞心悅目的聲色能量。
至於描寫皇后合唱團主唱Freddie Mercury一生傳奇的《波希米亞狂想曲》,雖然都以老歌為主,但是光從Freddie不流俗同,只問曲好,不管風格或長度的堅持,那種狠絕,那種高度,都還是音樂人視作標竿的楷模,Freddie的崛起,很勵志,Freddie的殞落,很警世,這亦是電影能夠提供的社會教育附獎了。
希臘導演Yorgos Lanthimos作品風格一向古怪,然而《真寵》中呈現的英國宮鬥戲,兩位女角分別從泥巴中崛起,從泥巴中失勢,劇情首尾呼應,就讓古典戲劇中侯門海深的權力競逐有了火力戰場,權臣和近侍的勾心鬥角、唇齒交鋒、不惜以身體換取權力的描寫,雖說結果多數都可預期,但在演員勁力拔河下,依舊讓人引頸期待,其中,Olivia Colman演活了那位既老又醜,甚至優柔寡斷,望之不似人君的女王最是有力,尤其後來坤綱獨斷,割袍斷愛的轉變,都讓人看了瞠目結舌,只要細聽她從欺善怕惡的怯弱,逐步調整到大聲喊出本意初心的聲音表演,你就見證到了一位女王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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