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一種侵略手段。
從薄暮到清晨,光波直逼視網膜,在強光照拂下,肉身與靈魂都難逃它的襲擾。
霓虹,一種炫耀工具。
從商品到符號,從胴體到文字,不成比例的龐大光管,編織著夢想與誘惑。
Las Vegas用霓虹來召喚欲望,Time Square用霓虹來揭示流行。銀座與歌舞伎町如此;頂好商圈與三創大樓何嘗不是如此?
《樂士浮生錄》的古巴樂手們,即使在耄耋之年才能登臨曼哈頓,也不忘拿起相機拍下那一期一會的霓虹夜景;在那個沒有霓虹的山谷中,《神隱少女》的「油屋」澡堂,則是以燈火輝煌的澡堂「油屋」,召喚著八方神魅...
多數霓虹只是煙花,一時亮眼燦爛,轉眼間,只能在記憶中閃爍。尤其是那些只有光影,少了靈魂的設計。
大導演柯波拉1982年的《舊愛新歡(One from the Heart)》,故事背景設定在Las Vegas,美術設計師Dean
Tavoularis耗資百萬美金打造了一條
燈光可以誘引你走進戲劇,但若只會玩光影噱頭,註定色即是空。相對之下,《青梅竹馬》中的楊德昌就遠比柯波拉高明得多,所有的霓虹都是符號,除了光影,還有霓虹的故事。
《青梅竹馬》的英文片名是《Taipei Story》,意指台北故事,楊德昌的策略是新舊並陳。男主角阿隆是剛從美國返台的大稻埕布商(侯孝賢),他的青梅竹馬女伴阿貞(蔡琴)則是建築商老柯(柯一正)的助理。大稻埕的舊台北儘是破舊衰敗的老宅,東區高樓的新台北則是冰冷的水泥建築,老柯感歎著城市高樓一幢幢起,卻沒了特色,出自何人之手已無意義。
1980年代的台灣正值經濟起飛的「台灣錢淹腳目」年代,更強勢的日本經濟則是連美國的哥倫比亞電影公司和洛克菲勒中心都買得下來,台北街頭盡是日商霓虹,一點都不讓人意外,觸目盡是富士軟片、NEC到SONY的霓虹看板,還有日語補習班的招牌,阿隆旅途經過日本,不忘錄下日本職棒轉播孝敬長輩,阿貞的妹妹雖對職棒毫無興趣,唯獨看到穿插其中的各式廣告時,看得津津有味......
《青梅竹馬》中沒有出現一位日本人,日本勢力卻無所不在,導演沒有一句批判,只讓你看見阿貞姐妹家四週都是巨大的霓虹燈,在色光閃爍下,渺小的人影顯得更小更卑微了。
氛圍是一種難以用筆墨形容的感覺,楊德昌沒花一毛錢搭景,只透過觀察與感受,只揀用現成的霓虹,就捕捉到了操縱社會的幕後黑手,他的霓虹寓言,只有走過泡沫經濟年代的人才能體會。
無聲勝有聲,那就是楊德昌的才情與功力了。(本文同步刊載於DFUN設計風尚誌九月號)
留言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