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傑導演的《愛琳娜》是2015年最有質量的庶民電影。因為,視野不凡;因為,觸感動人。
林靖傑在《愛琳娜》中灌進了兩股氣流,上下拉扯奔竄,每一回的碰撞都撞出火花,每一回的拉扯,都抖出好戲,流動的氣韻見證了庶民即使跌撞,即使失落,亦要繼續追尋的硬氣。
《愛琳娜》是林靖傑的第二部劇情長片,相對於《最遙遠的距離》的濃濃文青氣息,《愛琳娜》選擇從勞工出發,從最基礎的追求幸福概念出發,以女主角陳怡蓉為核心的愛琳家族成員(老爸龍劭華,及戴立忍、柯叔元、黃鐙輝三位兄長,再到她愛的莫子儀及愛她的莊凱勛,六個男人各有所思,亦各有所失。從奮鬥到憤怒,從掙扎到抗爭,生命的絕望與出口,看似極其平凡通俗的紅塵小調,卻隱然成就了台灣的國族寓言了。
電影中的陳愛琳是工廠女工,屬於中下層社會的勞工,每天騎著機車,奔波在不同的工廠中,賺著微薄的薪資,但是她有夢,一個往上攀爬的夢。夢不是問題,問題在於林靖傑如何何說她的夢?
首先,她被車子撞了,唯一的賠償是到肇事車主的音樂班,免費教妳小提琴。
不接受,就拉倒,不然,妳要怎樣?
你耍賴,我更皮。陳愛琳去了,而且還真拉得有樣有樣,甚至還能兼任起基礎班老師。不是音樂教室爛竽充數,誤人子弟,而是她有私心,想藉機彈跳,掙脫既定的宿命。
此刻林靖傑玩的是階級辯證:拉小提琴要有天份,女工拉琴同樣也是文化美容,琴門一躍,從此成為公主,身份變了,地位高了,王子應該不遠了。
但是,沒有,夢想難圓,她還是只能在婚友室裡覓找良伴。飛上雲端的夢,就這樣被現實給拉回紅塵。
同樣地,陳愛琳的覓偶條件非常簡單:「高、富、帥。」真要有這種條件,還需要到婚友社來應試嗎?透過這一場不切實際的春夢,林靖傑同樣還是玩階級辯證:她遇到是魯蛇一族,三教九流的刻版印象逐一列印在觀眾眼前,不是君子,同樣慕少艾,同樣有好逑情思,雖皆無緣,卻已完成癡男曠女的浮世繪了。是的,她想飛上枝頭,觸目盡是雞犬,入耳卻盡是呱鳴。
而且,若非紅塵曾經如此嘈雜,莫子儀的猛然現身,磁吸能量就不會強猛,再加上吉他調情,河邊盪舟,夢幻儼然已在手邊。可是,還是沒有,夢想還是缺了一角,把她從雲端硬拉回到水泥地的,同樣還是階級。
林靖傑的精明與犀利在於他選用了一個最通俗的形式,來完成他的台灣人塑像,他就像一個善打水漂的玩家,同樣一個手勢彈石掠水,就有水花片片,每個人物就這樣栩栩如生,活力四射。
例如,龍劭華自詡家中做宗師,即見畢卡索,才知三腳貓;
例如,戴立忍全靠那張嘴唬爛,遇見強中手,頓時矮三分。
例如,柯叔元是怎麼也升不了官的小警察;
例如,黃鐙輝是永遠缺工補工的工廠老闆。
例如,莊凱勛可以是會血暈的警察,又是愛在心裡口難開,只能開車送女友去約會的悶咖。
例如,莊凱勛可以在如夢似幻的河邊拍廣告,等到天明日出,才知。
例如,莫子儀縱有兄弟無數,也得聽命老爹。
挫敗的人生,疲軟的經濟,困頓的腳步,都如無所不在的地心引力,緊緊吸繫著這群凡大俗子想飛的心,才展翅,就墜地,才彈跳,就仆街,無情的現實讓大夥只能在紅塵翻滾。這不,就是芸芸眾生,擾孃半生的共同感歎?
林靖傑這種精準的寫生術,一方面給予眾生明確定位,完成他的立體雕刻,另一方面則是透過他們的跌撞,餵養著觀眾喜樂養份,從共鳴與同情中,展開他絕不放棄的主題論述。
例如,誰規定高手只能在國家音樂廳拉琴?從捷運車廂到抗爭現場,蒙面女俠絕非不敢見人,而是以凸出的造型,完成她的驚世之夢。
例如,誰規定小黃運將只能枯噪通報路況?都市遊俠的關鍵存乎一心。那麼狹小的車廂空間中,同樣可以用抑揚頓挫的說書講古,馳騁想像,縱橫古今...就算是若中作樂,也是自得其樂,就算是知音有限,也同樣可以顧盼自雄。
更核心的是,這一家人總愛閒談泡茶,喳呼歸喳呼,嘴賤歸嘴賤,卻無損骨肉情,全家合唱ktv的那一場戲,最是道地,預告著縱使巨浪來襲,縱使得典當家產,卻也依舊緊密相挺的同根真情,現實可以綑手綁腳,親情總可以找到出口,林靖傑的《愛琳娜》就用著這麼俗豔的一隻彩筆,細細描繪出台灣人的真性情,真硬氣,看到《愛琳娜》,聽見陳愛琳那一聲有如一籟的小提琴聲,你就會通體舒暢,,宛如接上了讓人唇角上揚,抬頭挺胸的地氣,要再鼓勇闖天關,那正是《愛琳娜》最後以高雄氣爆前的街景,要把全片獻給高雄的動人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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