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林強以《聶隱娘》的配樂,獲得了2015 Cannes Soundtrack獎,這是十六位記者組成的音樂小組選出來的獎,重視的是音樂與電影的相遇。
我曾訪問過林強,談了一些他與侯孝賢,他與電影的相遇遺程,接下來,容我來分享部份文章:
問:怎麼認識侯導的?
答:我是在馬祖當兵時看到《風櫃來的人》,自己心裡就在想說如果退伍以後我找不到音樂的工作我就要去拍電影,因為我深受侯導的啟發,覺得他對這塊土地格外有情感,我即使只是跟著他去拍電影去打雜都願意。
後來出了唱片,有一首歌叫做「黑輪伯」,請到了李天祿來拍MTV,是在基隆拍的。侯導就來現場探班,我們也沒有說什麼話,就是簡單握個手,後來唱片公司老闆倪重華跑來跟我說:「侯導要找你在《戲夢人生》裡軋一角,好不好?」當然好啊!多有趣的開場,是不是?我就覺得自己和侯導有緣,但是又不想特意去結識,心裡總想著總有一天會見到他,沒想到初相逢乍見面就是要去拍戲了。
問:侯導怎麼來看你呢?為什麼第一眼就找你演戲,而是作曲或唱歌?
答:他是看到我在舞台上的演出,覺得我有一種能量,如果能夠釋放出來演戲應該會很好。後來拍戲的時候,他還一直提醒我說;「不要唱了,不要再唱了!」一直要我到他公司工作,也許將來還會有一個班底可以去拍一些短片或電影。
可是我覺得音樂已經是我的本能,我也是因為音樂才認識侯導,我應該把自己的本份先做好,將來有機會再去做電影。
問:最初是演戲,後來怎麼又變成侯導電影裡的音樂執行人呢?
答:後來去拍《南國,再見南國》時,我演了其中一個角色「阿扁」,侯導就直接告訴我要我去負責音樂,侯導跟人結緣之後,就會提供一個空間,讓那個人的力量能更發揮,他知道我最愛的是音樂,最想做的也是音樂,所以才會要我去做電影音樂。
但是我並沒有做過電影配樂,所以我就說我試試看,不行就算了,不要勉強。因為我又不是科班出身,既不會編曲,又不懂和弦,所以我就用「不會」的方式來做配樂,我先聲明自己不會做很通俗的主題歌曲,而是要做更另類的音樂,侯導也知道我不像陳揚和張弘毅這些前輩作曲家,我直接告訴他:「我要做完全不一樣的東西。」就是那種以前的電影主題曲一定要有歌的形式,那是我最不想要做的事,那種音樂我完全沒有興趣。
所以我就找了一群在做不一樣音樂的朋友:雷光夏、趙一豪、彼得與狼、濁水溪公社等人,我告訴大家這部電影的背景是一群南部黑道兄弟每天瞎混的故事,然後大家各自發展音樂,拍戲的時候,也請他們到現場來看看,感受一下氣氛,反正最後的決定權在侯導身上,因為事前我不知道誰的音樂要用在那裡,而是由侯導自己拿音樂去配。
侯導說過他對我的音樂沒有想像,我們對他的電影也沒有想像,可是把這兩個東西放在一起的時候就會有一些化學的東西出現了,看電影的角度也起了新的變化。例如雷光夏的音樂放進《南國,再見南國》中兩對年輕人在山間騎車行進的畫面裡,不但改變了歌曲的內涵,也豐富了電影的空間,這應該就是電影音樂最神秘有趣的地方了。
問:所以,你們的作曲家都是看了電影之後,才知道自己交出去的作品變成什麼樣子?放進了什麼地方?
答:對,完全沒錯。音樂最神秘的地方就在於如果交到導演手上,讓他來配,整個氣氛和狀態就會變得不一樣。
問:這種合作模式是想開創一個合作的先例?還是偶然的巧合?
答: 基本上侯導是一位很自由的人,當然,你更不可能去控制他,但是我們的合作方式又很難用到其他導演身上,這種方式只適用於我和侯導合作。最近,我自己主演的電視劇《一個住飯店的男人》也是由我來配樂,我先寫好了音樂,再拿給林正盛導演聽,他再告訴我那裡最好再修一下,至於他同意的音樂究竟會放到那裡,我也要到最後作品完成,看到作品之後才明白,其實,這就是一般的影視音樂合作模式。
問:侯導事前會不會就音樂效果和要求來和你做溝通?
答:侯導比較不是會把話說得很清楚,很直接的人,他在乎的只是一種味道和氣氛,你只要捉得住那種味道和氣氛,把它們都黏在一起就好了,他不會過問你的音樂細節要如何。但是他常常會用一種非常特別的比喻,要你從裡面找到他要的味道。
例如他對我說《千禧曼波》只有一個重點:你有沒有看過秋天的落葉?一片片落下鋪了滿地,你只要釘住一片落葉,你就會發現落葉上有光影變化,有各種不同的姿態,有自己的生命,就會發現這片「落葉」的意義。
夠玄妙了吧?侯導說他拍台北年輕人的故事,就像釘住這片落葉的角落,大家都在墜落,可是他又不能做什麼,只能釘住一個人紀錄她墜落的過程,她不是特例,大家都是這樣,他的《千禧曼波》就是這樣一部電影。然後我就要從落葉的概念去構想音樂。
問:這不就是作文比賽嗎?給個抽象極了的落葉題目,然後要你自行發揮?
答:(大笑)是啊,真的就像作文比賽。其實這樣比較好,因為這種方式給了你空間,他不會用自己的想法把你給綁死鎖死了,否則你就是工匠而已,就像你規定裁縫師傅衣領袖口要怎麼模樣,師傅只能照做,就沒有設計了。
其實我們除了要手藝之外,還要創意,導演不能把人家的空間都佔滿了,強迫別人只是來做工匠,侯導給出的空間和自由度對創作者是非常重要的,我完全受不了只能規規矩矩照導演要求做音樂的環境,你如果只需要執行者,就找懂音樂的人來,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就好了,做音樂的樂趣就是作曲家能夠把自己的想法和感覺也都溶進作品之中,有互動也有自我,產生一種獨特的生命。
問:片名叫做《千禧曼波」,曼波自然就是精華重點?
答:侯導這回在做音樂之前確實先告訴我這次拍《千禧曼波》的重點和氣氛是什麼。有一幕,舒淇走在基隆的一座天橋上,四周環境有很多的霓虹燈,流瀉出來的音樂應當是古巴風情的曼波音樂和節奏。就是這樣幾句話而已,不過,因為有了清楚的影像描述,我就有了些想像,不像以前隨便我去做,而是事先就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感覺和氛圍。
接下來我要問的問題就是:什麼是曼波?侯導要的曼波到底是什麼樣感覺的曼波?他就請助理燒了一張他聽過的曼波音樂給我,要我從裡面去找靈感,進入曼波的音樂世界裡面去。問題是他讓我聽的曼波音樂都是老樂師的作品,帶有jazz, swing的風格,曲風變化極大,不再是單純的曼波音樂,這對我們在電腦上做音樂的人而言是相當困難的挑戰,除非你找樂師來演奏,否則真的很難表現出這種複雜的音樂風貌,可是台灣有幾位樂師知道什麼叫曼波?而且是這種隨心所欲,自由自在變化的曼波,不可能的事嘛!
於是我只好自己先把曼波音樂吸收消化,再轉成幾段我自己的曼波音樂,然後拿給候導聽,他ok了,就交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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