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輪亂世浮生：烽火

要把1949年發生，上千人罹難的「太平輪沉沒事件」搬上銀幕，吳宇森導演拿出了手術刀，把他的《太平輪：亂世浮生》切成上下兩集，上集焦點在是誰要上船？為什麼要上船？下集則是上了船又如何呢？

要把知名事件搬上銀幕，確實需要「魄力」與「創意」，吳宇森開列的處方是愛情，卻以戰爭做背景，關鍵在於1949年有如一座大時代的命運輪盤，生逢那個年代，你做的任何決定，不論是留下或出走，你的命運與際遇從此都註定截然不同。戰爭，就是驅動那座命運輪盤的馬達。

吳宇森選擇戰爭，除了忠於年代座標的史實，另外也有商業考量。

一方面是戲劇元素，裝備優良的國民黨軍隊有能力對抗日本軍隊，何以會在1949年兵敗如山倒？一方面是史詩元素，大江大海的亂世，最宜用大場面的爭戰書寫那個時代的記憶。

吳宇森曾經在《赤壁》中展現了戰爭場面的調度功力，不過，那還是古代戰役，他在好萊塢時期就曾以《獵風行動（Wind Talkers）》練就過戰爭片刀法，《太平輪：亂世浮生》先後要處理中日戰爭和國共內戰兩場大戰，從陣地戰、壕溝戰到坦克戰，都讓他得以再度淬磨利刃，讓觀眾重溫吳記動作片的刀法。

當然，戰爭還有牽戲功能。

首先，有戰爭，才有英雄，但是天大英雄，也鬥不過命運，那就得著了讓人唏噓的能量；其次，若非內戰潰敗，1949年的華人何需大遷徙大逃亡？為何有上千人會搶著登上遇難的太平輪，慘烈的戰爭帶出了那一年，那些人「登船」的動機。其三，急著想撤離上海，前往台灣，寧花萬金只求換一張船票的人，怎麼也沒料到逃命的船卻是致命的船，滿懷希望的人最後卻只盼到了絕望，愛情的癡，就在天人永隔之際，匯聚了催淚能量。

戰爭的殺傷力，毀天滅地。問題在於《太平輪》炸彈爆烈處，肢體翻滾騰飛的場景，固然慘烈，卻似未脫《獵風行動》的格局；金城武浩劫餘生，在屍橫遍野的戰場上跪地長嚎的鳥瞰鏡頭，也是好萊塢史詩電影的常用招式；至於國共交戰的慘烈往事，《集結號》同樣殺得天地無光，《活著》甚至還多了雪地潑墨的詩意畫面......確實，《太平輪》極力經營戰爭場面，可是，最後你不會忘記的可能只剩黃曉明飾演的雷義方將軍殺馬餵養手下的悲壯無奈，以及佟大為飾演的通訊兵佟大慶獵殺了野兔，卻在雪地上與共軍三人分食的幽默與荒謬了。

問題在於《太平輪》的戰爭戲如果不要這麼長，會不會削弱隨後登場的沉船悲劇？因此破碎的愛情與夢想，會不會更沈重？

《太平輪》的愛情故事分三線進行，講的卻都是有緣沒份，被時代硬扯分離的愛情。直接與戰爭有連結的是雷義方將軍夫婦（黃曉明與宋慧喬飾演），以及通訊兵佟大慶與他的冒牌妻子于真（章子怡飾演），至於金城武與長澤雅美則是日治時期一段身份與國族不對稱，註定難有結果的愛情（其實，我並不確知最後的結局會是如何，畢竟要五個月之後才看得到結局），不過，吳宇森的愛情素描，明顯在貴族、小民和國族上做出分隔。

黃曉明與宋慧喬的戀情是將軍與富商，一場門當戶對的婚姻，吳宇森採用一舞定情的場面處理，其實有一些《西城故事（West Side Story）》與《安娜·卡列尼娜（Anna Karenina）》的影子（熱戀中人，只見彼此，再無他人），但是點到為止，不算過火，尤其是宋慧喬鞋子小，只能赤腳踏，還真有點讓人擔心受怕（雷將軍不是腳不好嗎？萬一一腳踩偏，這場戀情如何得續？）。

然而，就像彈鋼琴的宋慧喬是被黃曉明的人影給亂了精氣神，我也一直被宋慧喬的眼角魚尾紋與國語配音給分了神（畢竟喬妹已然卅三歲，不再適合涉世未深的角色），為了國際市場而做的選角考量，坦白說，就難免因為太勉強而失去寫實力道了（《一代宗師》裡的喬妹，全靠眼神演戲，可是散發著沈甸甸的黃金能量呢）。

真正動人的反而是佟大為與章子怡的素人之愛。素不相識的他們會拍結婚照，男的圖的是官餉，女的圖的是溫飽，劇本能夠用一碗麵側筆帶出他們的鹽罐情（淡而無味的麵條，加了鹽就有了味，平淡的人生，也因為鹽罐，起了化學變化），再用完全「不應有夢，卻意外甜美」的結婚照暈染出一場在板盪亂世之中的愛情幻夢，更激生了小人物狂想曲的強猛後勁。尤其是兩張結婚照放在一起的錯置趣味，已然預告了他們終將在太平輪上相逢的命運軌跡。

只可惜，章子怡一面做看護（找情郎），一面賣身籌船票的情節，已然是30年代老生長談的淒愴往事，就算章子怡演得再用力，在上集中還看不出刻骨銘心的力道（但我相信那股力量，會在船難時分爆發出來）。同樣地，金城武與長澤雅美的愛情故事，上集只見輪廓，只聞琴聲，最後能夠如何催淚？我等待著吳宇森用魔法在下集中一次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