線人：敢有歌吟摧心肝

香港導演林超賢是警匪電影的好手，除了不可或缺的火拚場景外，從《証人》到《線人》都有著動人的「至死方休」的生命執念。

《線人》的三位主角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高級督察李滄東（張家輝飾）保護不了線人，也害了自己的妻子；謝霆鋒飾演的細鬼則是為了救妹妹出火坑，不惜當線民，但為了救老大的女人阿弟（桂綸鎂飾），他跳進了火坑；阿弟則是被母親賣了，又被男人甩了，不搞窩裡反，不玩黑吃黑，她有白忙一場之歎。

林超賢的細膩之處有三：第一，警方辦案都有法令依循，警方發給線民的錢都有標準，不能漫天喊價，制度其實是保護警方（好交差），一旦出包無法交代，所有的承諾都可以縮水，或轉成要脅。先利誘，再變臉，線民之悲，已然確立。

第二，黑道要能呼風喚雨，必有過人之處，陸毅飾演的巴閉突破警方跟監的那場戲，就處理得乾淨俐落，山雨欲來之勢，在上下樓梯間處理得極其扣人心弦；至於姜皓文飾演的太平要去挖細鬼的底，手機響時，人已到了門口，連插香都要追根究柢，更是捕風捉影全不放過，同樣讓人揪心；至於下手前，換車換銀樓的手法，也無愧警匪片的懸疑需求。

第三則是音樂感性。張家輝飾演的李滄東辦案冷酷，唯獨得空就會去練國標舞，卻又鐘情辦公室裡瘸腿臉傷的女人阿雪（由苗圃飾演），乍看之下有些沒頭沒腦，但是就在「月亮代表我的心」的歌聲中，看著一人攬空臂獨舞的落寞神采，才帶出以往也臥底辦案的無奈，導致家毀妻散的往事，「月亮代表我的心」頓時成了最懺情的情歌，確實也替這首名曲開拓了更寬廣的視野。

《線人》的故事發生在耶誕節前夕，香港受英國影響，耶誕總是過得繽紛熱鬧，阿弟送給情人巴閉的耶誕禮物是她懷孕了，另有新歡的巴閉則要她去墮胎，悶極的她找到了細鬼，兩人上街試車，就在Pat Boone演唱的「White Christmas」歌聲中，她們先是沒有下雪的大街上飆車，在沒有希望的道路上短暫逍遙，配合著看似完全不搭調的歌詞，卻是那麼精準地訴說著社會邊緣人的淒涼過節心情：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 我夢想著銀白耶誕

Just like the ones I used to know 一如過往

Where the tree tops glisten and children listen樹梢閃閃發光，孩童

To hear sleigh bells in the snow 聆聽著雪中傳來的雪橇鈴聲

I'm dreaming of a white Christmas我夢想著銀白耶誕

With every Christmas card I write用手寫下耶誕卡

May your days be merry and bright願你快樂幸福

And may all your Christmases be white 有著銀白耶誕

不落雪的香港，唱著「White Christmas」，不就是一場不可能的夢想嗎？他們鋌而走險的人生，就在極其不搭調的優雅歌聲中開始狂野出走，堪稱是2010年的香港電影最富巧思的一次名曲顛覆了。

最讓我意外的是我《線人》中聽見了台灣人俗稱的「莎韻之鐘」或「月光小夜曲」，但是這回卻是廣東版，歌名換成了「當我變幻時」。片尾字幕上打著作曲是周藍平。這不僅是筆誤（應為周藍萍），考證上亦不盡用心（真正的原創者應是日本作曲家古賀政男）。

不過，《線人》在片尾時由被黑道逼瘋的廖啟智妻子演唱的「每當變幻時」時，盧國沾所填的歌詞，卻讓電影中每個角色都有苦衷，雖然被迫犧牲或者放棄，但也還是有人會勉強去彌補殘恨，這一切的苦與憾，都在音樂的慰藉中得到了紓解：

懷緬過去常陶醉，一半樂事，一半令人流淚

夢如人生，快樂永記取，悲苦深刻藏骨髓，

韶華去，四季暗中追隨，逝去了的都已逝去，

啊......常見明月掛天邊

每當變幻時，便知時光去

懷緬過去常陶醉，想到舊事

一部警匪電影被我解讀成音樂電影，也許並非導演所預期，但是我很少看見警匪電影有這些層次的音樂經營，當然不能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