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不見了,對任何人都是傷痛。法國導演Julie Bertuccelli在喪夫後拍攝了《樹上的父親(The Tree)》很能掌握這種傷逝之痛,但若能處理得再含蓄一點,不要那麼直白,就會更動人了。
對父親的思念究竟能有幾種面容?《樹上的父親》試圖完成的人生拼圖就充滿了這方面的思緒。Julie Bertuccelli透過Charlotte Gainsbourg飾演的母親與四位孩子,完成了四種素描,濃密疏淡各不相同,因此有了立體感。
濃情,交給女生來書寫,尤其是八歲的小女生Simone (由Morgana Davies飾演)。父親過世前,她才享受過父親載她出遊的快樂時光,又拗到了父親手上的腕錶,所以她才會傲然向兄弟們宣布:「父親最寵愛的是我!」她的嗓音越大,越是急躁,就意味著自己的受傷越深,所以才會「認定」父親肉身雖然已滅,魂魄卻已回到家旁的那顆大樺樹上,枝椏可以讓她攀爬(那是父親在世的肉身功能之一),林間風聲似乎更是父親的關懷問候。
至於Charlotte Gainsbourg則是負責詮釋失去愛人的落寞。在丈夫的葬禮上,她拒絕送客,待在後院裡射飛鏢,送走悼亡的賓客,她可是孑然一身,一名弱女子如何支撐這個家庭?射鏢,其實是用盡力氣來排洩她的無奈與悲憤,也使得後來她在小酒館裡,同樣以射鏢與拳擊來面對新歡George(由Marton Csokas飾演)時,給人一種憤力尋求慰藉的連結了。反而是,她因悲傷過度而賴床,忘了女友間聚會的這些過場細節,就顯得老套了。
疏淡則是由男生來完成。長子把電視關靜音,然而改掉答錄機裡的父親留言,其實是一種刻意的遺忘(或刪除),思念像蠶食,一點一滴噬咬著記憶,更改答錄留言,只是要讓家人得到往前衝刺的力量,那也說明了他自己去打工,拚考試,要遠赴異鄉打拚去的決志,走不出去,就只剩折磨,他比誰都清楚長子的責任。
一如片名,那顆龐然大樹蘊藏著豐富的意像,導演Julie Bertuccelli藉此點化了昔為靠山的思念心情,卻也讓大樹來拆穿甜蜜與幸福的迷夢,時而正面,時而負面,既曖昧,又矛盾,反而讓人茫然,不知何所適從了。
昔日,父親擇樹蓋屋,有其偏好;往生之際,又是拚盡最後一口氣才趕回家樹之旁,生死氣息,人樹相連,才有Simone最愛坐在樹椏上喃喃自語,甚至把父親遺物盡都掛在樹上,甚至午夜夢迴,寧願棲息樹上的決志,樹是她的秘密基地,同樣亦是秘密電台,Simone願意跟母親與摯友分享這個秘密,無非亦是要從一往情深的一廂情願,擴大共鳴,也才讓捍衛大樹,不惜身殉的傻勁,成就了女兒寫給父親的情書。
只不過,大樹固然厚實得可以遮蔭依靠,縱橫四張的樹根,卻有著穿牆破瓦的破壞力量。母親的新情人George提議砍樹以絕後患的務實建議,理所當然就背負起掠奪者的罪名,那是感性絕對擊潰理性的時刻,但亦要到了狂風暴雨夜,得要Simone自己爬上大樹,摘下父親的手錶,才有了告別的能量。
符號用得太鮮明,其實是《樹上的父親》最大的干擾,例如,父親的職業是開著大拖車搬家的意像,固然有著逐水草而居的快意瀟灑,卻也同樣有著根基不穩的移動與不安;例如,風雨過後,母親踩足油門,才讓汽車得以從泥沼與廢墟中倒車出來,說明了這一家人終於決定告別紛爭,另闢新人生的決志。導演Julie Bertuccelli很怕觀眾錯失了她的訊息,所以才要再三致意,一如母親與George最後擦肩而過的對白,從「妳可以在我家後院搭帳篷...」「我會再見到妳嗎?」如果母親只是搖頭輕笑,不要接應:「人生這麼長,誰知道呢?」會不會更有韻味?馬上相逢無紙筆,憑君傳語報平安的唐詩意境,是江湖遼闊,只能靠第三者居間傳話的無奈,相逢一笑泯相思,需要這樣明確的告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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