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爛小說拍成經典的例子,雖然不是很多,只要有一部《教父(The Godfather)》,就已夠讓人點頭稱是;至於把暢銷小說拍得上氣不接下氣,同樣亦不多見,光憑一部《丈量世界(Die Vermessung der Welt/Measuring the World)》卻也夠讓人扼腕再三。
《丈量世界》的原著是德國作家Daniel Kehlmann在2005年發表的小說,據說全球賣出三百多萬本,小說的魅力在於從18、19世紀的普魯士傳奇英雄:19世紀最偉大的數學家數學家卡爾‧費德烈‧高斯(Carl Friedrich GauB,1777- 1855)與號稱哥倫布第二的探險家亞歷山大‧封‧洪堡(Alexander von Humboldt,1768-1859)身上,找到時代的橫切面,再從他們的人格與友誼交集上,突顯了學術人生的縱切交集。
Daniel Kehlmann的小說磁力來自於讓人看見了兩位頂尖科學家的生命特質:高斯一輩子只發表了155篇論文,出身肉販家庭,面對俗世不懂數學,只看算數上有無神算本事,連學生也聽不懂他的數學原理的短視世代中,他不曾出國,一切只靠一枝筆和一張紙,他在象牙塔裡的堅持,其實是一場曲高和寡的寂寞戰役。
相對之下,封‧洪堡則是實證派的前驅。貴族出身的他,千山萬水走遍,只求實地量測,憑著現場第一手見聞與蒐藏書寫歷史,靠著用發明和冒險取得的科學數據作地理佐証。他的萬里跋涉,考驗的是體力、意志和財力,流過無數汗水,幾度生死邊緣,才能從田野中完成志業,那是一場奢華卻又辛勞的紅塵萬里行腳。
一位靠著聰明智慧,在斗室中完成數學哲理的歸納與演繹;一位則是行遍天下,以科學採證完成自然原理的論證與推理,不論是那一種標竿,都是知識份子的典範,《丈量世界》歌頌這他們兩位的一生堅持,固然可以解釋成是德國文青藉此勵志,以掖後進的奮志自強,但是全片並非一廂情願地逢迎揄揚,更多的卻是他們在冷嘲熱諷或因緣巧合下的生命荒謬,前者有光有熱,後者冷洌肅殺,小說或許是想以最輕快的筆觸,讓觀眾在嬉笑之間,了悟艱深科學的核心奧秘,只不過導演Detlev Buck未能好好消化這些素材,只有堆砌,未能以制約成風格流暢的美學,輕重拿捏,太過硬手拙腳,以致於人物如此不凡,素材處理卻讓人如洗三溫暖,常有不知如何回應之歎。
以Florian David Fitz飾演的高斯為例,他在小學時期就能在短短時間內解出從1加到100的總和,但是影帝Karl Markovics飾演的數學教師Lehrer Büttner,卻是不由分說地拿起木板抽打他的屁股,這和他後來送他數學書,甚至帶他到普魯士大公御前爭取獎學金的愛徒心理,就有著明顯的矛盾,關鍵或許就在導演Detlev Buck只顧著處理名人奇觀的生命訊息,忽略了戲劇元素,讓每個角色的內心糾葛得著更有力的論述與表現空間,也就導致了觀眾無法入戲的障礙。
其實,《丈量世界》要傳遞的訊息都極其精要,只是處理零亂,少了內在紋理,太過跳躍的史實重現,卻少了人生氣息,就給人東零西落串不起來的感覺,例如高斯後來的妻子就曾指証人生環境不是只靠三角測量就得到結論,地表有弧度,就得思考另有變動參數;但是這位有能力一語驚醒夢中人的女生,高斯捧著數學論文求婚,並不讓人意外,只不過,這位雙手正拔著鵝毛的女郎,卻也能夠說出幸福真諦的議論來拒婚;但從拒婚至後悔,她的內心起了啥變化?坦白說,導演並不關心,所以她就像個寵溺孩子的母親,先是任由高斯在婚禮上講些不知所云的賀詞;甚至都已經寬之解帶要洞房了,還任由高斯全裸伏桌書寫論證靈感...或許這些都是確有其事的大師軼事,只不過,導演Detlev Buck若能更深潛大師生平,提煉出更有秩序或核心的呈現,就不至於太過浮淺了。
同樣地,《丈量世界》的開場是Albrecht Schuch飾演的冒險家封‧洪堡與西藏喇嘛雞同鴨講的交流障礙,但是導演除了搞笑,並沒有實質的觀點(似有禪機,卻更像胡打高空)。同樣的情況也發生他來到北美大陸或者亞馬遜森林遇上人口販子、宣教士和食人族的諸多奇觀,他有解放奴隸的豪情,也有只保機器不保同伴的傻勁,但是做為一位冒險家,他的生命雕像除了無可救藥的樂觀與熱情之外,也就沒了其他刀法,同樣也給人誤打誤撞就成就一世英名的模糊印象。
這也是最後兩人好不容易在1828年齊聚柏林,惺惺相惜,卻又各有主見,話不投機,從拍照要等個十分鐘(那是照相科技初創時的技術瓶頸)到賄賂警察卻被收押的諸多傳奇,都只打水漂似的表面浮動上打轉,未能締創更深刻動人的傳記迴波。
人物太大,電影太淺,讓《丈量世界》未能匯聚更強震撼,不過,光是介紹這兩位大師,卻已夠讓後生晚輩油生見賢思齊之心,電影不能感動我,但文科出身的我,卻也在看過電影後,開始去研讀了一些高斯和封.洪堡的資料,《丈量世界》做到的是讓艱深的數學與人類學探險,有了更平易近人的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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