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見《閉嘴聽音樂(Shut Up and Play the Hits)》其實是種福氣:可以認識James Murphy此人,可以聽見以他為首的「LCD Soundsystem (液晶大喇叭)」樂團的告別演出,可以思考一位搖滾歌手究竟可以有什麼下台身段?
得見《閉嘴聽音樂(Shut Up and Play the Hits)》其實是場意外,音樂讓我開始去聆聽「LCD Soundsystem (液晶大喇叭)」,電影吸引我注意James Murphy這個人,從他選擇的下台身段中,誰不會沈思:換成你我,又會如何抉擇?
如果只是記錄「液晶大喇叭」的告別演唱會,《閉嘴聽音樂》就與坊間其他樂團的記錄片沒有太多差別,不必多費文字或唇舌來介紹了。《閉嘴聽音樂》的真正趣味在於透過談話節目的訪問,直接問大家一個問題:「搖滾歌手的下場是什麼?磕藥過量身亡?寫的歌沒人再想聽,抑鬱過氣?還是......?」
James Murphy的選擇是在樂團成立十年後,發行第三張唱片後,宣布解散,同時他拍了一部紀錄片《閉嘴聽音樂》,記錄了他的告別演唱,以及第二天的起居人生,他說:「解散樂團之後,我想去煮咖啡。」
為什麼?不解與錯愕,其實正是《閉嘴聽音樂》建構的紀錄片神話與趣味。
2013年的台灣外片市場有一股非常另類的生命力,除了奧斯卡得獎紀錄片《尋找甜密客(Searching for Sugar Man)》編織了一則音樂人生的神話傳奇外,由Dylan Southern與Will Lovelace執導的《閉嘴聽音樂》更多了人生決志的價值選擇。
關鍵人物在於James Murphy,他在2002年組成「液晶大喇叭」樂團時,都已卅二歲了,之前,他是舞曲製作人、也做過DJ、還是DFA唱片公司的創辦人,他的音樂創作風格鮮明,一如他的演出服裝一樣充滿著知性風格:一襲合身西裝,穿襯衫,但不打領帶,滿面于思就上台演出,他懶得像其他搖滾歌手一樣在服裝或髮形或手飾上搞怪,標誌叛逆,甚至他最激烈的舞台動作,也不過是上下彈跳而已,不搞特技,更不需翻滾。他的音樂沒有華麗的裝飾音,反而是偏多節拍鮮明的單音點擊,魅力則在他的歌詞,在他的生命省思。
有時他問你一句:「You forgot what you meant when you read what you said當你讀起自己寫的東西,卻不知是什麼意思時,
And you always knew you were tired, but then 你知道自己累了
Where are your friends tonight?這時你會問,今夜你的朋友在那裡呢?」是不是就有一股莫名的哀愁橫亙心頭?那是城市浪人的心聲,那是白領階級的愁暮心結,適合紐約(那是「液晶大喇叭」的基地),也適合中年。
有時他問自己一句:「每回我巡迴演唱回來,發覺自己頭上多了幾撮白髮時,不禁想到,外頭白了,裡頭的呢?肝或腸道呢?」他愛音樂,卻不愛被樂壇的遊戲規則給綑綁,不為莫以名之的名利折腰,於是他的斷裂與出走,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
《閉嘴聽音樂》動人的不只是James Murphy這個人,電影的斷裂節奏也非常迷人。一會兒正是熱血沸騰的演出現場,一會兒突然樂音消失,鏡頭跳接回他的住家,時而有聲,時而無聲,精準說明了電影選擇的「紀錄」時間點,第一天是告別演唱會,這一天,James Murphy是歌手,現場喧譁;第二天是平常家居,這一天,James Murphy是凡夫,寢室寂靜。靜鬧之間的生活形態,既是歌手人生的真實寫照,也是饒富興味的生命情境:縱使盛名萬千,繁華過盡,別忘了,還是要去溜狗。它才是你最親近的夥伴(迷人的是狗如其人,難免就想笑)。
這時候,我想起了1993年坎城影展落幕的第二天,早晨八點,我發完了《霸王別姬》和《戲夢人生》的所有得獎報導後,從記者中心蜇回影人下榻的旅館,竟然巧遇了才剛摘下金棕櫚獎的陳凱歌,是的,一夜風光,一夜無眠,從地中海吹來的清晨微風徐徐吹過我們臉龐,他把手一攤:「又是一天!」是的,繁華昨夜,頓成歷史,生命的羅盤繼續往前滾動而去,留不住的,捉不住的,全都成了昨夜的舊夢了。
能夠唱歌的人,誰不想唱到老?四十一歲就要告別舞台,結束樂團,固然瀟灑,難道不是一種算計?一種姿態?一種「生前告別式」的抉擇?《閉嘴聽音樂》的不俗與不平凡就在於導演勇敢質疑了James Murphy,他們的默契與共識,書寫了全片最讓人回味的句點:「很多人會記住你的成功,但會以你的失敗來定義你。」雖然,James Murphy坦承他最大的失敗就是告退,但是他的坦白未必就是最後的答案,那只是一個化學方程式,瞬間就會溶進觀眾心中,幻化成各自咀嚼,也各自定義的生命情趣了。
我喜歡「液晶大喇叭」鞠躬下台前最後滿空飛舞的白氣球,單純素雅,那是清麗的美學,那是純情而不煽情的激情,白,就讓我們各自書寫心得吧。
留言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