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愛飛起來：天使紅塵

寓言往往藉由一個遙遠的故事，以迂迴又曲折的技法，在曖昧的煙霧裡，浮現出直擊人心的力量。法國名導演法朗薩．歐容（François Ozon）的第十部作品《讓愛飛起來（Ricky）》是標準的寓言故事，但是歐容卻不想高舉他的道德教誨大旗，以致於多數人完全不知道這則城市寓言的主旨是什麼？

矛盾的原因在於《讓愛飛起來》先採用了非常寫實的手法，卻又快速地跳進了神話奇想的世界中，明明是寫實人生，卻又是一場任何人都不想自己生活裡面出現同樣情況的寓言。寫實的目的，原本是要讓觀眾相信，這是一則平凡男女都會遇見的故事，寓言的結果，卻讓大家避之唯恐不及，結果就像一座失衡的天平，寫實沈重，寓言輕揚，觀眾全然不知該選那一邊了。

《讓愛飛起來》的基調原本是一則再平凡不過的愛情，Alexandra Lamy 飾演的凱蒂是一位寂寞單親媽媽，獨自撫養著七歲女兒麗莎（Melusine Mayance飾演），卻偶然遇見了化學工廠裡新來的西班牙工人帕可（Sergi Lopez飾演），飛快似地有了肌膚親，然後同居，懷孕生子。自從那位白白胖胖，活力旺盛的小男生Ricky（Arthur Peyret飾演）誕生後，電影步調就從寫實進入到寓言的超現實層次。

關鍵在於Ricky不是一般孩子。帕可與凱蒂輪流在家照顧他時，常受不了他莫名的啼哭（初為人父母的，誰不曾有過如此無法溝通的折磨歷程？），親子關係緊繃，夫妻關係更是緊張，有一天凱蒂回家替Ricky洗澡時，發現他背部右側有了紅腫，浮現心頭的第一個想法是：帕可受不了Ricky啼哭，所以對孩子有了家暴？第二天，她再發現Ricky的左側同樣有紅腫痕跡時，就直接質問起帕可到底對孩子做了些什麼？她的眼神與口氣，已經認定帕可就是凌虐孩子的壞人，帕可聽得出來，他知道自己再怎麼解釋也沒用，他就直接交出了鑰匙，離開了家、愛人和小孩。

觀眾很快就和凱蒂一起發現了Ricky不時啼哭的原因，他的後背先是紅腫、繼而破皮、滲血，最後竟然開始長出了像雞翅般的小骨頭，而且是一暝大一寸，速度非常快，最後竟然成了羽毛豐沛的翅膀，只要振翅，就可以在房子裡上下飛行。

有翅膀的小孩，往往就叫做天使，這是我們從聖經或神話畫冊上經常可以看到的天使圖像（邱比特如此，Gabreil等伊甸園裡的天使亦是如此），家有天使，本是福音吉兆，偏偏Ricky的出現卻讓愛情變了質、褪了色，父母雙親理應扮演的角色，突然之間也全都遭到「太不負責」的嚴厲與批判。

歐容其實很用心地先讓女兒麗莎扮演起天使角色，她每天負責叫母親起床，還會自己弄早點，唯一不能做的事是得靠母親騎機車接送她上下學，有一天，她才穿上有翅膀的天使裝，想陪母親一起玩耍，才發現母親要外出（與帕可）約會，她頓時發現，自己的家中地位已遭帕可取代，天使蒙塵的訊息，就在她那天憤怒把手上的洋娃娃給摔到地上去的那一刻，已然準確外傳。

天使女兒，被凱蒂給忽略了（也可能是前任男友堅持不認這個孩子，讓她備感拖累），天使兒子Ricky，原本有一段她願意相守的愛情，卻也很快成為泡影，沈重的經濟與育兒壓力，使得她只能向社福單位求助。但是她和一般母親不太一樣，孩子背上長了異物，她沒有急著去看醫生（課堂上始終沒有教過年輕人如何做好父母親，更沒有辦法預先告訴你，如果家中出現個怪胎，究竟該怎麼辦才好），她頂多只是去圖書館借了本有關鳥類翅膀的書，再去超市丈量一般的雞翅究竟有多長，看不出手足無措，卻給人不懂得拿捏輕重的輕率疏忽習性，先是貪圖雲雨之歡，虛弱了身子，耽誤了接女先的約定，讓麗莎在寒夜中癡望著母親接她回家；繼而又讓Ricky落單，導致Ricky就在超市一飛沖天，成為轟動媒體的新聞人物；最後更像放風箏一樣，繫根小繩就要讓Ricky在媒體前表揚飛行的蠢笨......

《讓愛飛起來》是一部很奇特的電影，很多人告訴我，以後再看到雞翅膀，都不會再想吃了（因為導演歐容用了極多的動畫設計，呈現出極其神奇的翅膀成長圖），但是那絕非歐容的本意，然而，看完《讓愛飛起來》，卻又不像伊索寓言一樣，可以精準得到一則生命啟示，導演到底在說什麼呢？想要傳達什麼訊息呢？

例如，Ricky在媒體前飛天無蹤後，媒體也一哄而散，無人再去追究凱蒂與帕可的感受（喂，那可是一個寶貴的生命，突然就消失不見了呢！），一切就像沒有人會相信凱蒂發現了Ricky的翅膀後，竟然毫無求醫問診之心一般地讓人不解（喂，孩子可是父母親的心肝寶貝呢！）。奇怪的媒體與奇怪的雙親，讓理應寫實的電影內容，突然因為這些超越經驗法則的人心反應，變得荒謬與怪誕了起來。

我相信歐容其實是不想讓大家得著太清楚的結論，電影中的所有情節，可以任由觀眾採鋸箭法，隨意解讀成：一，家有天使，不知疼惜；二，家有天才，不懂教養；三，愛情脆弱，信任尤難；四，衝動容易，理性太難；五，媒體現實，人性涼薄......但是所有的猜想與結論，都好像只是瞎子摸象式地窮喳呼，歐容在結尾時回到凱蒂身上，她又懷孕了，帕可與麗莎的關係已然圓滿，她似乎也更懂得如何去做好一位妻子和母親了，然而，徜若再生個有翅膀的孩子時，她又有多少精進，來因應人生的細節呢？

看完《讓愛飛起來》，很多的人情都飛不起來，被一個接一個的問號，壓到沈甸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