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食是生物本能,從本能發展出來的戲劇元素,就有著強烈的野性氣味,既原始又強悍,甚至還洋溢著荷爾蒙的氛圍。
鄭文堂作品《眼淚》中的女配角房思瑜就散發著這款濃烈荷爾蒙激素的野性氣息。
外表上,她既嬌弱又纖細,是楚楚可憐,足以讓人動心,想要好好照顧的女子,但是,她心裡到底想些什麼?多數人在看到她出場的第三場戲之前,其實完全搞不清楚。
首先,她和一位男子有著親切體已的對話,像是相知甚深的親人;其次,她和一位女子共同乘坐旗津渡輪,言笑晏晏,狀似親密,卻從一位男士手中接過一小包塑膠袋,青春和笑容浮動在她的臉龐上。
兩種笑容,兩種幸福,就這樣交錯在她身上,完全無法想像,接下來,就是蔡振南飾演的刑警找上了她,而且是在大學的課堂上找到她。
她是清純秀麗的大學生,氣質高雅,舉止端莊,而且努力求學,很難會把她與殺人兇手畫上等號,乍見她,就被美色擊中心坎的年輕刑警黃健煒打死都不會相信,同樣地,觀眾心頭亦都是疑點,是啊,怎麼可能?
越是不可能,越是不合情理,才越有好戲可看,更重要的是生活單純,交際更不複雜的房思瑜並不符合天使臉蛋,魔鬼心腸的蛇蠍美人定義,鄭文堂的角色設定因而有了與一般人經驗法則截然不同的方程式,就在蔡振南鍥而不捨,抽絲剝繭的追查下,圖未窮,匕已現,人果真不可貌相。
但是,《眼淚》最高明的設計則在於讓房思瑜的角色有了超越她實際年紀的心計層次,她比誰都清楚老刑警對她起了疑心,更知道小刑警對她有好感,疑心躲不掉,於是乾脆就擴大好感買保險,用美色誘引黃健煒上鉤,用楚楚可憐的姿態,善良又美麗的倩影消減誤會,蓄積自己逆轉頹勢的本錢。
她的心計,小刑警不知,只有樂在其中,老刑警明白,卻怎麼也勸不醒被愛情迷昏頭的小夥子,他的焦燥憤怒只更坐實了他的偏激與失控,老狐狸遇上了小狐狸,明明熟知所有的伎倆,卻還是不敵魅惑姿色,只能一敗塗地。
殺人是事實,動機卻非比尋常,《眼淚》花了相當篇幅探討了台灣毒品氾濫,青年學子難逃染指的可怕,房思瑜因為弟弟被毒品所害,染上愛滋身亡,追查元兇源頭,確定了自己的同學才是禍首,於是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她的笑容掩藏了淚水,縫密了傷心,也避開了警察的法眼,正因為她的外表讓人完全不設防,心機卻如此縝密深沈,所以才會想到用愛情迷藥來安排自己的脫逃機會,所以才會讓老狐狸就算得到了她的自白,也莫可奈何,反而坐實了騷擾癡纏的罪名,情人的適時援手,更讓她得以從受迫害而反擊的復仇者變成了受迫害的無辜羔羊,她做過的事沒有人再追究,別人沒做的事,卻成為她順利脫罪的最好藉口。
精明而又無辜同時聚焦在她身上,《眼淚》中的房思瑜堪稱是台灣電影史上心思最複雜的女性,看得見的柔軟與看不見的剛硬完成了她的立體雕塑,她的罪,得用人命來還,她的罰,卻又足以贏得旁觀者的諒解與同情,她用自己的方式追求正義,卻模糊了正義的定義,聚集在她身上的曖昧岐義,正是戲劇繆思最得意的一擊,蘊藏在她淚水歲月底下的心靈暗潮,也是《眼淚》最成熟也最犀利的角色雕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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