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鄭文堂的《眼淚》,再看到台北縣長周錫瑋宣布退出新北市首長競選的哽咽聲明時,我有點替鄭文堂扼腕,如果《眼淚》能夠提前上映,或許台灣觀眾會對電影中批判台灣人的眼淚的對白時,會有更多更即時的共鳴迴響。(雖然我很同情周的委屈,也明白他的硬咽,但是我們就是對政治人物多一些苛求,不是嗎?當然,愛哭的政治人物不只他一人...)
片名叫《眼淚》,其實電影中很少有人流淚,包括蔡振南飾演的刑警老郭都宣稱自己已經十多年沒有掉淚了,自己不流淚,不是沒感情,而是早已心灰如槁木,然而即使如此,他的台詞卻重重抨擊了台灣的愛哭文化。
老郭是一位不合時宜的刑警,同學都當了局長,他還在刑案現場奔來跑去,卻看不慣年輕小夥子的辦案草率與外行態度,至於與家人的相處更是極不融洽,不但離了婚,自己搬到小旅館居住,還替唯一陪伴他的狗兒取名做「老伴」,只求「老伴」最後能以長嚎兩聲替他送終。
這種滿肚子不合時宜的怪人,卻巧妙成為鄭文堂夾議夾敘的天生政論家,電影中最精彩的一句對白就是他批評台灣人莫名其妙地愛哭,特別是政治人物「落選哭,勝選也哭,台灣都被他們給哭亡了」。
眼淚多,代表感情豐富,但是隨便就會掉淚,講得好聽點是感情豐富,難聽的說法則是意志薄弱,多愁善感。一般人感情充沛,說哭就哭,還會被人灌上真性情的讚美,少有苛責;政治人物多數想要做領袖,一旦愛哭,就難免性情太真率到讓人搖頭了。鄭文堂透過蔡振南的嘴來褒眨政治人物,看起來似乎是臨時起意的設計,其實,卻很傳神地顯現了「不合時宜」的人難免有的「滿腹牢騷」,最重要的是那是很犀利的文化觀察,一語中的,卻又絲毫不勉強,反而多了讓人回味的迴香餘韻。
類似這種「點到為止」的文化批判,在《眼淚》中屢見不鮮,有人嫌導演淺嘗即止,只是剝削議題,不夠深入,但是我卻看到了大河流動的沿路風景,每一處彎轉,都可以看見鄭文堂對台灣人當下處境的一些省視,極為有趣。例如,蔡振南因為辦案夾雜私人情緒在內,黑道毒梟氣憤不過,趁夜襲擊,拿布袋從頭蓋下,拳打腳踢之後,關進獸籠,隔天被兩個原住民發現,如果是山豬,還可權且當做獵物,一旦發現是漢人,原住民反而猶豫了起來,不救,良心不安,救了,後患無窮,於是一句:「漢人的事,我們不要管啦。」頓時就把原住民長期受到岐視壓迫,以致不願情義相挺的原漢矛盾,做了強力批判。
至於旅館女中央求蔡振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妓女能登樓滿足黑手勞工的慾望,一如住在「總統套房」裡的假總統蔡振南興高采烈地與勞工賭起四色牌的情節(那是警察帶頭與民眾聚賭的違法情事啊,可是對照春節期間,八位年紀的阿公阿婆因為賭四色牌,賭資只有一百多元卻被關進警局一個晚上的誇張事件,鄭文堂的人間觀照,其實有濃烈的市井趣味),都是大河流動下非常迷人的一瞥風情,快速掠過,卻更添興味,也讓我們看到了鄭文堂從生活取材,信手拈來皆文章的功力。
我喜歡自稱{以手工業製造電影}得鄭文堂導演, 台灣有不少人性觀察大導演, 但是社會觀察和同情派的鮮少!
這或許和日據時代到威權時代,台灣菁英多數只敢從事藝術和醫學有關吧?
社會批判是藝術是否成熟的關鍵指標,放諸歷史如此!而電影界少了鄭文堂, 等於是集體耽溺在文一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