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不可能,卻不計得失,盡心相待,通常就叫做癡。中國導演馮小剛執導的《非誠勿擾》,就是一部描寫癡人與癡情的作品。
基本上,《非誠勿擾》是陳國富1998年作品《徵婚啟事》的翻版新拍(陳國富還在本片掛名總策畫),馮小剛採取的是用偶像劇的手法做包裝,直接從當代男女共同關心的情感盲點淬取精華,鋪陳一則當代愛情神話。
從偶像劇的觀點來看,《非誠勿擾》確實很努力地遵守了「明媚風光、異國風情和前衛男女」三條公式來演繹故事,差別在於「徵婚」屬於「前中年期」男女的愛情專利市場,與偶像劇依附最深的「浪漫青春」有著一段距離遼闊的身心差距,年紀、心態與事件既然都不同,《非誠勿擾》也就順理成章轉化成為「中年偶像劇」,而且把最大的化學變數交給了葛優飾演的男主角秦奮。
是的,秦奮就是「勤奮」的諧音,一位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憑著一點奇思妙想(發明了猜拳不能賴的塑膠套筒)就能賣得兩百萬美金的中年人,在「勤奮」有成後,想要以徵婚啟事找得生命伴侶,如此一則「勤奮徵婚」的奇想,難免又被人界定成為他再一次的生命實驗(陳國富的《徵婚啟事》又脫胎自台灣女作家陳玉慧的一次創作實驗),很難認真看待。畢竟,他若不是洞悉人性,愛走偏鋒,又如何白「口」 起家,光靠一張嘴就賺進萬貫家財?既然深諳人性,又怎麼會相信萍水相逢的人生情緣?
但是把一場本質是「遊戲人間」的愛情實驗,轉化成為「尋訪真愛」的真金考驗,卻也是《非誠勿擾》很有說服力的轉折,關鍵也同樣在於葛優身上。
是的,葛優的外型完全不符合偶像劇的「青春英挺」定義,沒有隨風飄逸的長髮(我不是笑葛優禿!他的髮型另有特色,只是不符合偶像公式),沒有玉樹臨風的身材,沒有讓人迷戀的五官風情,更不用深情凝眸來鬆動人心,他有的是中年男人的風霜與精練,靠著「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以及出口成章,掰之成理的口條,創造了另類成熟風情。在沒有急著結婚的外在壓力下,透過徵婚啟事的刊登來鑑識中國當代女人的生活情思,當然符合這位「空『口』闖天涯」男人的「人性研究」需求;而且,徵婚的主動權全在他手上,要,不要,成,不成,機緣成敗全都繫乎一心,站在穩贏不輸的制高點上,他的從容與自在,形塑出他來去無牽掛的瀟灑優勢。
世人願意赴「徵婚」之約,心中必有所圖,對方究竟盤算什?圖個什麼?其實就蘊含了豐富的生命算計,也是《徵婚啟事》與《非誠勿擾》最有把握擊中人心的商機。面對著徵婚只是幌子,其實別有所圖的對方,葛優始終懷抱著「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坦誠以對,則是讓全片保持浪漫基調,不致譏訕失控的奧妙所在,不管是來賣靈骨塔的商場女子,或者是在股市低迷時刻,抽空打發無聊時光的富婆...如果在你情我願的愛情交易市場上真能謀合成交,那是真有緣;如果,洞悉居心,卻也能體諒包容,無損人我尊嚴,那則是人生練達之後才有的胸襟與器度,葛優就靠著隨緣相待,與人為善的人格特質,建構了他得能優遊於眾家女人之中的「情聖」地位。(但是「明心見性」的話太多,卻也是葛優的最大敗筆,例如他與徐若瑄相親的那場戲,一句川震時期台灣同胎展現愛心的「時事評論」,頓時成了洗腦式的政治文宣口號,不但是蛇足,更是敗筆了!)
葛優見到舒淇時,坦承姿色讓他動心,卻也挑明她心中另有情傷,不能勉強,「非誠勿擾」的口號有了名實相符的實踐場合,當然也就給了舒淇足夠的理由找上這個看起不像是只想佔便宜的陌生男人來「聊天」兼「療傷」,從一面之緣到深交談心,男女世界的情愛流程就此得到了合理的鋪排邏輯,但是最大的轉折卻在於一旦墜入情網,葛優可是比舒淇更癡情。
癡情,一直是青春偶像劇魅力最大的磁場,愛到死去活來的癡情男女,就是能夠催人熱淚,《非誠勿擾》給了舒淇和葛優兩套程度不一的癡情,一個是不甘做第三者,卻永遠無法破繭而出的傻蝶;一個是癡心相守,不得真心誓不還的笨蛾,癡情而不濫情,葛優寧可一無所有,絕不隨便採拾的堅持,反而在「露水姻緣隨處是」的現代情愛世界中,搖身一變成為中年情聖罕見的尊嚴與資產。
所有的癡情都是人生神話,《非誠勿擾》就靠著癡情訴說著一則愛情神話,受傷的女人期待著葛優這款癡情人,寂寞的男人靠著葛優的際遇,打造了「有為者亦若是」的偶像模版,在經濟成長的國度中,馮小剛和陳國富同樣都明白,寂寞男女心中最大的渴求,他們提供的愛情靈藥,確實可以贏來幾聲輕歎!
作為一個喜歡這部電影的香港觀眾,除了輕歎,還有歎惜。
歎惜的是癡情,在香港似乎已經趺破發行價了。
金錢至上的社會,人們總是覺得,把所有的物質呀金錢呀加上青春投落愛情,那就得抱得美人歸,結局。
投放得越多,越誇張,這個愛情似乎越美滿。
合則來不合則去,這個完了下一個,急速和消費成為這裡的愛情觀。
癡情,還有誰記得?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