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臣孽子,總是有一肚子悲憤與不合時宜,如果再給他一段短暫如春夢般的愛情,你會不會更悵惘呢,波蘭大師安德烈.華依達(Andrzej Wajda)在2007年力作《愛在波蘭戰火時(KATYN)》中,就說了這麼一則剎那卻永恆的愛情故事。
《愛在波蘭戰火時》的故事都是圍繞著一萬五千名波蘭戰俘被蘇聯軍隊槍決的史事運轉,每位小人物都有自己的理解與面對角度,從一則則的小故事上組合成卡廷事件的立體浮雕,就是華伊達追求的藝術境界。
這回登場的是一位血性青年,他的父親在卡廷遇害,背負著家仇血恨,熬過傷心的痛苦折磨之後,他來到都市,拍下了照片,為的就是要申請就讀藝術大學,他的才華與志氣備受老師欣賞,就在幾乎確定入學的時候,自傳卻出了問題,因為他親筆寫下「父親在卡廷森林中被蘇聯軍人殺害」。
他寫的是他相信的歷史事實,但是波蘭當時只是蘇聯附庸國,政經文化和軍事全都唯蘇聯之命是從,蘇聯不只是老大哥,更是太上皇,自傳這樣寫,教授不敢受理,怕惹禍上身,因此要求他改自傳。
教授是好意,不過改幾個字,師生都少憂煩,順利入學,就此在學術殿堂悠遊多好。偏偏,事關父親生死真相,青年打死都不肯改,藝術就是求真,為了入學就矇著眼說瞎話,不就是先抹殺了他的人格了嗎?不追求真的藝術學系,又有啥值得他奮戰拚鬥的呢?他二話不說,拿起書包就走了。
聖經說:「要崇隆汝父(Honor thy father)!」維護父親名譽,是人子要務,不能為父親雪洗冤情,已屬不孝;輕易妥協,以不實的文字敘述讓已故的父親再蒙冤受辱,更是不該。轉身離去,是學生的志節人格;委屈求全,則是師長苟且偷生的生存法則,在人生天平上,師生各求其是的生命選擇,當然又突顯了時代的荒謬性。
華依達的高明就在於明明是在講一則血性青年的骨氣軼事時,卻又悄悄加進了愛情元素。
青年衝出學堂,立刻就在街頭遇見了「殺父仇人」。他不會演戲,側身閃人,怪異的行徑,立刻就被蘇聯軍人發現,一路緊追,他在拔腿狂奔的過程,撞見了一位清秀女學生,人生地不熟的青年於是央著她帶路逃命,氣喘吁吁地上了天台屋頂,總算逃過一劫。
女孩沒有問他為什麼要逃,那個杯弓蛇影的肅殺年代,一般波蘭女孩大概也很能體會男孩為何要躲避拿槍在街頭巡弋的軍人,不必多言語,一眼就能明白,一心就能體諒,那是多不容易的相知共鳴?沒有言謝,也不必說愛,青澀得有點手足無措卻笑意滿懷的青年只想到晚上要約女孩看電影,女孩也羞答答地答應了。
就在分手前,男孩突然就親了女孩臉頰。女孩沒有拒絕,笑著離開,走幾步,再回眸一笑。那是《愛在波蘭戰火時》最美的剎那。
接下來的劇情,要留給大家走進戲院去體會了,我在試片室裡聽著膠捲的齒輪轉動聲時,心裡想起的畫面是小說家陳映真在「山路」中最後的那一句:「如果您還願意,請您一生都不要忘記,當年在那一截曲曲彎彎的山路上的少女。」
偉大的藝術家都懂得怎麼樣讓剎那變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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