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一輩子以拍電影為職志,有的人不見得有拍片的才情,卻能夠把影展辦得轟轟烈烈,成為電影人競逐的生命桂冠。電影如果是母體,影展就成了華美外衣,讓電影人穿著體面,也更心甘情願地為電影奉獻一生。
《浮光掠影:每個人心中的電影院(Chacun son cinéma)》是坎城影展主辦當局籌資拍攝的,獲邀拍攝的卅一位導演都和坎城影展有過親密關係,不是在坎城發跡,就是坎城影展即時肯定他們的藝術成就,透過坎城影展的強大聚焦力,成為世界影壇的指標人物。如果有大導演直接用短片來呈現坎城影展對他們的影響,其實是一點也不意外的。
最坦率的是埃及導演尤塞夫.夏因(Youssef Chahine)所執導的《四十七年後 (47 Ans Après)》一段,夏因在1926年出生,二十六歲那年他拍攝的第二部劇情長片《尼羅河之子(Ibn el Nil)》獲選參加坎城影展競賽,他的作品勇於挑戰埃及社會的傳統理念,在埃及影壇獨樹一幟,被譽為是率先將藝術電影概念介紹給埃及影迷的創作者。但是從 1952年首度參賽以來,他的作品始終得不到坎城評審團的青睞,直到1997年的古裝歷史電影《命運(Al-Massir )),才獲得坎城影展五十周年紀念獎,推崇他為電影奉獻的終身成就,也就是說他等了四十五年後,才終於有機會站到坎城影展大會堂的舞台上去領獎。
坎城影展世界排名第一,規模大,影響力也大,許多導演都說作品入選坎城影展有助於拓展國際市場,所以樂於參加,但是對於得不得獎卻都語多保留,畢竟,拍出好片可以操之在己,得不得獎卻繫乎評審一心。不過,一旦能夠得獎,還是極其風光的,許多流淚或瘋狂的事都在獲悉自己得獎的那一剎那爆發出來的。
尤塞夫.夏因所的《四十七年後》其實是一部自傳型短片,重新憶述的就是自己第一次參加坎城影展的椎心刺骨經驗,當年,他是名不見經傳的新人,當然希望主導媒體輿論的影評人能夠重視自己的作品,但是首映夜卻盼不到任何一位影評人出席,因為大家忙著晚宴應酬,無暇搭理他,《尼羅河之子》與尤塞夫.夏因的名字只在「尼斯晨報」上出現一次,沒有意見,更沒有評論,他只能抱著遺憾與失意的心情,黯然接受自己遭人冷落的命運。
然後,四十多年的歲月彈指即過,1997年的坎城影展上,擔任評審團主席的女星伊莎貝拉.艾珍妮(Isabelle Adjani)在宣布五十周年紀念獎得主之時,終於唸出了尤塞夫.夏因的名字,身穿白色禮服的夏因上台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等它等了四十七年。」面對現場影人的熱情歡呼,他又語重心長地告訴年輕人:「耐心等,值得的。」
人生很難有第二個四十七年,夏因的傳奇成了最神奇也最迷人的坎城頌歌,在坎城六十周年紀念日,他完成了《四十七年後》這部作品,他不是拍坎城馬屁,我相信,他訴說的是一位電影人衷心感謝頂尖電影節帶給他的生命動能。
但是《浮光掠影:每個人心中的電影院》最有趣的地方卻也在於它不但收容了《四十七年後》這種禮讚篇章,同樣也接受了巴西導演華特.薩利斯(Walter Salles)所拍的《距離坎城8944公里(A 8 944 km de Cannes)》,提供了另一種不同的視野。
曾以《中央車站(Central do Brasil)》和《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Diarios de motocicleta)》享譽影壇的薩利斯導演則是將短片焦點從坎城移到了巴西的Miguel Pereira小城一家名叫「三十三影棚」的戲院門口,電影放映的是法國導演楚浮的《四百擊》,然後名叫Castanha e Caju的這兩位巴西說唱藝術家就手搖鈴鼓,開始討論《四百擊》究竟是色情A片,還是藝術片?原本只像是無厘頭瞎扯的街頭說唱表演,卻因為具體反應南美人對歐美主流世界的另類觀點,消遣了所謂的電影聖殿坎城其實「只是法國一個鳥不生蛋的破舊漁港」,而且「那裡大家都瘋了,都在淘金,閃光燈一亮,大家都在表演」,更重要的是「在坎城也許是皇帝,在這裡卻一個月只能吃一餐」。一句句對坎城的消遣,其實都準確刻畫出多數人認知的坎城黑暗面印象。
相聲口技就在越來越快的節奏聲中嘠然而止,這兩位藝人坦承從來沒有去過坎城,扯了半天的訊息,全都是從網路上看到的,然而畫面悄悄轉到了Miguel Pereira小城街景,巴西人繼續以他們的生活節奏,踩著單車或開著汽車繼續過日子,坎城真的距離他們很遙遠,九千公里外的世界,他們冷冷地看著,沒有太多的感覺,這是多美麗的生命距離和態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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