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來敲門：清醇敘事

由義大利導演Gabriele Muccino執導的《當幸福來敲門》原本是一齣溫情催淚戲，可以處理得很俗爛煽情，但是他卻掌握了節制的低調美學，透過威爾．史密斯父子的真情演出，讓人在不知不覺中，兩個小時就過去了。

《當幸福來敲門》的英文名片有個錯字，那就是「The Pursuit of Happyness」的Happyness，其實應該是Happiness，正確的幸福「i」字變成了「y」字，那是劇情中的一環，卻也攸關著電影的氛圍。

電影中，威爾．史密斯夫婦都忙於工作，只能把小孩送到華人社區的朱太太托兒所去上課，托兒所的外牆上，就將Happiness寫成了Happyness， 威爾每天抗議，都不得要領，因為門口打掃的老廣不會聽講英語，幸福到底是Happyness或Happiness，其實完全沒有影響，因為人生的幸福原本 就不寫在牆上。

從Happyness到Happiness，只有一字之差，幸福就不再是幸福了嗎？這正是美國百萬富豪Chris Gardner白手起家傳奇的主要論述精神。法律上，一字之差，意義就不同，學測時，也可能讓你從第一志願滑落到二三名，但在真實人生中，追求幸福的心， 人皆有之，掌握幸福的機緣卻不是隨手可得的。電影中，威爾．史密斯的兒子傑登．史密斯轉述了一則校園笑話給他聽，大意是：有人海上落難了，一艘輪船經過想 要搭救他，他拒絕了，理由是：「我相信神，上帝會來救我的。」後來，又有第二艘輪船經過，他卻再度以同樣拒絕了人家的援手，結果，他真的溺水死了，上天堂 後，他跑去質問上帝為什麼不救他，上帝說：「有啊，我派了兩艘船去救你啊！」

信仰和幸福何其相似，相信就是擁有，然而，幸福一旦沒能捉住，瞬間就會溜走了。威爾．史密斯在《當幸福來敲門》中，就是捉住每一次的機會，才不致於錯過敲門的機會。

類似這樣的故事，很容易在溫情主義的框架演變成說教佈道的公式化電影，《當幸福來敲門》最成功的地方就在於避開了《洛基》似的神格與奇蹟，威爾．史密斯被 剝削、遭搶騙、在受難，卻不是英雄，因為沒錢付計程車錢時，他只能溜逃賴；沒錢繳罰單，只能坐視汽車被拖吊，還要坐牢…他唯一與凡人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雖 然犯過不少錯誤，但沒有太早放棄，例如兒子生日時接到魔術方塊的禮物，他最多也只能轉到一面同色，卻因為要爭取受訓機會，他硬是憑著資質與毅力轉出了六面 同色。

每天，父親送兒子上學前的對話，就是全片最「說教」的時候，就在他告誡兒子Happiness是「i」不是「y」時，導演Gabriele Muccino最聰明的地方就是即時穿插另類議題，以免真的太像說教了，例如談完Happiness之後，兒子就會問他：「那Fuck的拼法對不對呢？」 聽著老爸以最自然直接的方式向孩子解說Fuck的意義與用法時，生活的趣味與主題的論述就是如此巧妙交錯進退的。

所以一旦你聽到威爾．史密斯引用美國《獨立宣言》文句向孩子闡釋了凡人生而平等，皆受造物者之賜的天賦人權概念時，雖然就是意圖藉著介紹生命權、自由權與 追尋幸福之權的天賦人權時，其實他不是想要掉書袋，而是告誡孩子：「一旦有夢，就要保護它，有的人做不到某些事，就認為你也做不到，不讓你去做，不行，你 想要任何東西，唯一的方法就是去取得它。他的人生是這樣的意念在支撐和指導著的，《當幸福來敲門》講的也是同樣的概念，還好，全片就這兩三句主題論述，其 他的全是他面對一波又一波的挫折與困厄時，沒有奇蹟，也沒有意外逆轉，他只是沒有太早放棄，也沒有自暴自棄，所以才能在噩運出盡之後，享受幸福敲門的滋 味。

《當幸福來敲門》把幸福的滋味控制在最後三分鐘的美學調性掌控，讓人有苦盡甘來的感受，是全片魅力所繫。然而，在最最灰頭土臉，浪蕩街頭的潦倒時分，導演 Gabriele Muccino採用的最煽情手法也只是另外添加了Simon & Garfunkle的經典歌曲「Bridge Over Troubled Water」，用爵士唱腔唱出：「When you’re weary, feeling small ／When tears are in your eyes, ／I will dry them all當你憂愁，覺得卑微，當眼淚在你眼中時，我會擦乾那淚水。」 電影的灰澀時分不至於全黑，光明也不是陽光普照，看似無限生機，實則無限轉機，正是全片最平實的人生觀察力道。

例如，他靠魔術方塊折服人事主管，卻還是得靠自己努力才能面試成功；他從看守所出來就急著去面試，頭髮上還都是油漆，身上只剩汗衫，主管問他：「如果有人 穿著像你這樣的衣服來面試，我還給你工作機會，你會怎麼想？」他就必需擠出：「那他一定穿著一條很體面的褲子。」的機智幽默語來回應；當他登門拜訪大老闆 時，奇蹟不曾降臨，只讓他有機會去球場包廂看球；他因此認識不少大亨，卻只能點頭寒喧，未能近水樓台或更上層樓……他的人生沒有奇蹟，只能靠努力去爭取， 沒了鬥志，人生就沒了希望，最後能不能在山窮水盡時，出現柳暗花明的轉機，沒有人知道，但是他咬牙前進的力拚不懈，才能等得雲開見月明。

《當幸福來敲門》用了平心靜氣的清淡手法處理人生的悲歡離合，正因為淡，才能在片尾字幕介紹威爾．史密斯已經成功發達了，但是畫面上卻依舊是老爸牽著孩子 的手上學去，繼續交換著彼此熟悉的笑話，貧困不改其志，富貴亦不能動搖分毫，淡不但沒有減損電影的趣味，反而饒富真情趣，《紅樓夢》中曹雪芹所說的「淡極 始知花更豔」的生命美學，竟然在好萊塢電影中得到了印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