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坎城影展即將落幕了,一位朋友從蔚藍海岸打電話給我:「今年的電影都好難看,評審一定很難給獎。」
「你會嫌別人的孩子醜,但是沒有人會嫌自己孩子醜的。」我笑著告訴他:「難看的是那些想上台,卻沒能上台的人。」
伊朗導演阿巴斯曾經在出任坎城評審長之後說過一句話:「每位創作者都來當當評審也滿好的,一旦你知道,電影獎是怎麼決定產生的,以後的得失心就不會那麼重了。」
是的,拍出電影到影展參賽的人,沒有人是純粹想來觀摩的,有機會,誰不想拿獎?拿不到,就瀟灑地說是來觀摩見習,一派雲淡風輕的模樣,也滿好的;拿得到獎,卻不是自己想拿的獎,就難免酸,就難免失態。
1996 年之前,看過《霧中風景》和《鸛鳥踟躕》的我,對於希臘導演安哲羅普洛斯佩服得不得了,覺得他雖然個頭矮胖,然而構圖雄奇,寓意深遠,心靈也一定深遠遼闊,然而,1996年的坎城影展競賽上,他的《尤里西斯生命之旅》輸給了庫斯杜立卡的《地下社會》,只得到評審團大獎,屈居第二名的安老,臉色鐵青地上台領獎,後來在記者會上,更拿起獎狀來敲庫斯杜立卡的頭,好像在說:「好小子,你搶走了我的桂冠。」
大師也有計較心,是的,大師也是凡人,也渴望桂冠與榮耀。只要你曾經有作品參賽,而且枯坐台下等待人家唸出得獎名單時,你就會查覺自己的名利心有多重。大師的失態,固然讓崇拜的影迷失望了,但是凡夫俗子本來就參不透鏡花水月的,有得失心,就是基本人性,只是很少人像安哲羅普洛斯那樣赤裸裸,大剌剌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
第四十屆金馬獎那一年,《無間道》男主角劉德華在金馬獎盛會上被主持人蔡康永和鄭裕玲聯手戲耍,誤以為自己得獎的尷尬情景,讓影迷對華仔好生心疼,因為他真的好想得獎,有名利心,就有得失情,但那絕對不是罪惡,拿人性開玩笑的人,反而成了罪人,因為不能將心比心,少了一顆體諒別人的心。
阿巴斯的談話其實揭露了電影獎的本質。得獎結果,有時候是評審的品味,有時候是政治作用的結果,一旦做過評審,了悉幕後作業,得失心就會淡了,一旦碰對了評審,願意替你的作品拉票背書,你就容易出線;評審中,一旦與某人有仇,可能就註定出局,更何況這背後,還有各種政治勢力和人情世故的考量。
張藝謀以《紅高粱》在柏林影展獲獎時,他的老戰友陳凱歌是那年的評審,張藝謀能夠出線,陳凱歌發揮了一定的幫襯與拉票功用,當時,我在柏林深夜從台北打電話找到凱歌,他沒有一句閒話,興奮之情,溢於言表;張曼玉以《阮玲玉》在柏林封后,那一年,張艾嘉也是評審之一;謝晉到威尼斯影展當評審,《悲情城市》拿了金獅獎,他到東京影展當評審,楊德昌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和黃健中的《過年》並列評審團大獎……自家人的成就,自家人看得最清楚,即時的闡釋與拉票,一定會有些幫助的;然而換個角度看,楊德昌未必喜歡和黃健中並列得獎;就像那一年,謝飛的《香魂女》和李安的《喜宴》並列柏林金熊獎,也有很多人不以為然。
這些是是非非都已是昨日雲煙了,得獎者在歷史上留了名,沒得獎者卻未必就在影史上消聲匿跡,有些得獎作品很快就沈沒在歷史的洪流中了,有些沒得獎的作品卻堂堂躋身殿堂,不時有人觀賞膜拜,勝利是什麼?永恆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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