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部電影都在追求,也在創造讓人難忘的畫面。
對多數人而言,難忘是可遇不可求的天意。在藝術作品中,難忘卻是刻意提煉打造的精品。差別在於如何渾然天成,不露出太多的斧鑿痕跡。
易智言導演在《關於愛─台北篇》中,除了語言溝通的大命題之外,內容無非就是講兩個概念:借用別人的身體,以及隧道。
日本青年小鐵(加瀨亮飾演),半夜時接到朋友阿蘇(范曉萱飾演)的求助電話,騎著機車穿過隧道到達了阿蘇的家,他們不算男女朋友(不然,也不會拿出片名打電話找他),阿蘇為什麼會找他?只是搬書架?還是期待著一夜情?
穿過隧道時的小鐵心裡想著什麼呢?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搬書架,漆油漆,灑油漆,再翻滾在一起,都是合理的安排。然而,就在阿鐵的手上了身,唇上了肩,阿蘇卻把小鐵推開了,從來,她都不曾愛上他,只是想借用他的肉體,希望排遣寂寞,度過漫漫長夜。
面對誠實招供的女人,小鐵也坦承自己也曾經借用過別人的肉體,來填補自己的欲望與空白。這一段暗室談話,堪稱是《關於愛─台北篇》中最赤裸的情人告白,情人的肉體糾纏可以縫接得密不透風,可是心靈的想像卻是陰暗得讓人難以揣摩透徹;欲望可以借用別人的肉體來填塞,空虛卻依舊佔據著你的靈魂。一輩子只愛過一個人的人是不會理解這個論述的,但在愛情的戰場上渾身是傷,回道情路卻滿身是傷的人,卻是必定能跟著唏噓歎息的。
語言不通的阿蘇和小鐵,靠著在書架上的文字書寫,揭露分享了彼此的愛情傷痕,語言不通的男女,靠文字就能通嗎?這是一個不堪深究的話題,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追求文字的精確,然而另一位義大利作家艾科,卻相信誤讀才是文明的濫殤……然而,我們不是在寫文化論文,創意其實很符合全球化的概念,我們只是在看一部電影,一部以陌生男女、異國男女用文字、語言、手勢和肢體來述說愛情的電影。易智言只拋出了問題,不追究答案,剩下的空白,就讓觀眾自行彩繪或者書寫吧。
易智言比較難以闖過的一關是「隧道」,第一次看到那條隧道,只是台北的地理景觀,雖然小鐵出了隧道就到了阿蘇的家,然而你不會有太多的聯想;第二次的隧道亮相,則是他們共乘機車要去尋找阿蘇的分手男友林士宇,那也只是出發的路途風景;到了第三次時,隧道卻有了不一樣的意義和內含了。
林士宇沒有見到阿蘇,他們在回程路上,天空開始下著雨,渾身濕透的阿蘇緊緊抱著小鐵,卻開始珍惜起車進隧道時的溫暖,從風雨裡進入隧道的人都會珍惜風雨停歇的幸福,阿蘇卻能從隧道想起小鐵的一路相伴,沒多久,車子會穿出隧道再回到風雨,她的人生亦然,然而短暫的隧道相伴,卻有著雪中送炭的能量,因此彌足珍貴,想到這裡的她因此對小鐵說謝謝,也讓觀眾聽到了一位小女孩的生命祈禱文。
阿蘇的心靈囈語,其實就是這段三十分鐘的愛情電影的結語,也是易智言電影語法的既定簽名格式:在《藍色大門》中,陳柏霖騎著單車的飛揚彩衣,以及多年後,在藍色大門前看到的女孩模樣的那段旁白,替整部電影留下了善意又陽光的終局;《關於愛─台北篇》的男男女女最後都懂得向陪伴一時的愛人說聲謝謝,不論那是風雨相伴,或是蜜甜入口的點心。
細緻感人的愛情囈語,可以讓觀眾陷人沈思與期待;然而,突然從天下掉下來的囈語,難免就會讓人覺得突兀與造做,魔法師的魔杖可以把原本無意義的隧道突然變成了避難的港灣,邏輯上,講得過去;情感上,卻是意外多過驚喜。
愛情的色彩五顏六色,有的人迷戀血衝腦門的一見鍾情;有的人鍾意好酒慢釀的耐心守候。愛情電影的意境是應該開門見山,大聲嚷嚷嗎?還是迂迴曲折,只讓你慢慢回味呢?如果不說清楚,講明白,意境就出不來,那句話就像是點石成金的魔法棒,可是,那是不是也意謂著前面的鋪排和蘊釀還不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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