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色匆匆的李安,今天就要飛回加拿大的卡加利市,他的新片《斷背山》主要戲份都是在那個城市拍攝,那裡,我也曾經住過一個月,在大雪紛飛的零下三十度天氣裡,幫忙去鏟雪呢。
臨行前,李安送給台灣的電影愛好者一份大禮,十四日下午二點半,他到了台北市晶華影城,告訴前往觀看《孩子》的影迷說:如果你愛電影,想要從事電影這一行,該有什麼必要功課要完成呢?
「首先,要多看電影。」李安強調美國的電影科系學生最在意的就是經典電影是否有任何的遺漏,多看電影,不只是增長見聞,還是多認識電影手法與創作心靈的最好方式。「做老師的人不必硬要學生接受某一種觀點的電影賞析,硬要套進某種框架去欣賞電影,就是束縛,那只會壓制學生的想像力,無法激發同學的自由表達意願。」李安用極其淺顯的口語說:「愛電影的人抽空多看電影就對了,古人不是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能吟』嗎?」至於繁複艱難的技術細節,日後只要入了行,自然就會學會的,從多元角度認識電影,從與學生的互動裡體會更多元的看電影方式,其實更為重要。
「其次,電影史的知識和概念亦不可以少。」只會看電影,卻不曉得電影在影史上的意義,不知道電影風格受到多少時代的影響,難免就是見樹不見林,電影史的書籍很多,只要多閱讀,多自修,多來比較影史和現成作品的互動,對於電影的體會就更多了一層。
「最重要的是文字。」電影固然是影像媒體,但是劇本才是根本所在,「影像鏡頭再怎麼雕砌,思路不清楚,人的單薄就畢現無遺,根本的東西是空的,禁不起檢驗的,玩再多的影像花招都沒用,那樣的電影都讓人看不下去的。」寫好劇本,就意謂著你是思路清楚的人,能夠說出言之有物的東西,不會淺薄,作品就不會無聊。
「電影藝術基本上就是一種操控的藝術。」李安說,「音樂如此,影像亦是如此。有音樂,電影會比較容易行銷,但是很多大導演的電影卻不愛用音樂。」他舉希區考克與作曲家柏納德.赫曼有過的一次大抬摃為例:「有一回,希區考克挑剔赫曼的音樂說:『你的音樂是從那裡來的?』言下之意是這段音樂來得沒頭沒腦,但是赫曼耍都不耍他說:『你的鏡頭又是從那裡來的?』電影文法中不曾規定情緒、反應、特寫鏡頭該怎麼拍,沒人確知怎麼樣擺鏡頭才是正確的,但是音樂家就是會適時加進對的音樂,就像導演就是知道鏡頭要怎麼擺,怎麼放才拍得出他要的韻味一樣。」
年輕時的李安曾經為了某一部想看的電影,從板橋遠征鶯歌去看片,開心地去見習、欣賞電影前輩的魔法,怡然自得,樂在其中;如今,電影拍得多了,也看得多了,卻發現自己看電影的樂趣越來越稀薄,越來越困難了,「就像婦產科醫生看到女人胴體的心情是一樣的。」李安笑著打趣說,如今片場實務越積越多,李安看電影的心情已如見山不是山的境界,每回看片都已經很難再直接入戲,明明是同一步電影,他看的卻是導演到底怎樣來操控觀眾,導引大家接受他的理念,他積極陳述的心情,有的人斧鑿鮮明,一看就知道他想怎麼玩,有的人卻是包藏得極其縝密,讓你在不知不覺中被他給潛移默化,被導演帶領進一個特別的戲劇世界中。
李安特別推崇比利時達頓兄弟的《孩子》,他說:「電影描寫的是比利時低下階層青年的生活,但是故事的選材,生活的細節都是仔細篩選,不是自己關在書桌前空想出來的,因為理解角色的真實性、社會性和複雜性,才知道該怎麼取材,才知道怎麼來呈現。」
李安說:「《孩子》一開始讓很多人以為那是一部寫實風格強烈的作品,以為開場為主戲的女主角是關鍵人物,但是一路走下去才發覺原來那位男孩子才是真正戲份所繫,到了賣孩子的戲份時,你才赫然發覺他們是那麼會運用空間,創造了懸疑氣氛,只靠場面調度,不用拍演員臉部特寫,靠著光影和氣氛,就達到了緊扣人心的效果。」
在李安心中,達頓兄弟是很會說故事的高手。但是對我而言,星期一的下午聽李安評論另一位高手的作品,聽他細述電影創作和研究的心法,更是一堂有趣的實務課程,以上的整理全憑記憶寫成,疏漏難免,他日取得會場錄音之後,再做修正,謹先和本部落格的所有好朋友一起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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