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的創作理念通常來自生活的累積和生命的洞見,一切要渾然天成才可貴。
厲害的導演往往都是在不經意的狀態下暴露自己對人生和對藝術的看法。一旦遇上了,也聽懂了(或看懂了),眼前風景就有如浩浩江水,一路迄邐揮灑開來了。
2004高雄電影節落幕後,參加影展的各地影人整車殺到高雄市整建完成的二級古蹟紅毛城欣賞高雄夜景。這棟名叫打狗港英國領事館的古式磚房,據說就是台灣的第一幢洋房,比遠在淡水的紅毛城還要早上五年,高雄市將其重新整建成了古蹟與休閒兼具的旅遊景點,沿岩壁拾級而上,走過約八十級的階梯,大家都有點喘了,還好,秋涼的高雄夜氣候宜人,不致於汗濕額頭。
紅毛城的後方就是一座大型電力鐵塔,一古一今的搭配有點驚悚,不過,燈光的設計有點巧思,暈黃的燈光投射在磚房上,對照鐵塔上的紅燈,打造出後現代風情十足的光影效果。
現場人聲鼎沸,面海對港的長廊石椅上坐滿了一大排的人,因為紅毛城正好可以俯看打狗港舊址海景和旗津渡輪的碼頭,視野遼闊,風景優美,再加上是古蹟重建,即使夜已深,第二天明明都要上班了,現場人客都沒有倦容歸心。
紅毛城裡有一處地牢,是英國殖民官員收押所謂「惡」民的監牢,遊客一定要彎腰低首才進得去,當年蹲在裡頭的人犯,彎脖縮頸,站不直身子,一定會覺得了無生趣,意志豪情全都無影無蹤了,偶而可以在牢窗外瞥進一線打狗港的海景,只會讓人更加思慕窗外的自由世界。
看到重新翻建,又卓然有成的古蹟,大夥的心都熱了起來,侯孝賢指著紅毛城磚牆外的一處看板說:「明年就在這裡舉行閉幕典禮好了!」露天的夜裡,有燈影,有海風,還有人潮,一幕電影場景浮現眼前,肯定會是讓人難忘的電影節閉幕式。
坐定下來,大家天南地北聊著天,紅毛港的翻修人也到場寒喧,現場有位影人發覺原來他就是少女時期曾經追過班上同學的那位多情人,「那時候的鬱金香貴得嚇死人,可是他每天都一把一把地送......」少年往事在秋夜裡翻滾而來,現場一陣譁笑。
「拍電影就要像冰山一樣,」侯孝賢突然就冒出這麼一句話:「你看到都是上面的一小塊,沒看到,看不到的卻是下面好大好大的一團,不知它會聯接到那裡,可是你根本不要管,也不要說,你只要給大家看到上面的那一塊,而且是東一塊,西一塊,不必多說,不必指出下面有沒有相連,剩下的部份要讓觀眾自己去想,自己去連結,這樣的電影才有意思。這才是電影。」
坐在我身旁的新銳導演黃銘正一路專心聽著,也用力點著頭。我想,他真是幸福,侯導演一場無預警的創作心法開示,就在他眼前上演,還真是千金難買的寶貴經驗呢!
黃銘正這次應高雄市政府之邀來拍電影節紀錄片。高雄市政府致力要發展電影事業,除了重金獎勵以高雄為背景的電影在國際電影節上得獎外,也要為來到高雄拍片的導演排除協調和動員上的困擾,但是匆匆來去的外來過客如何能夠掌握高雄的精神呢?
「到高雄住下吧!」侯孝賢對著黃銘正語重心長地說:「哈瑪星、鹽埕都好。」高雄是侯孝賢的活動區域,從鼓山到西子灣都有他的足跡和回憶,『風櫃來的人』就是他童年歲月的另一章。「住下,才能掌握人的生活節奏,什麼人在什麼時刻出沒,才知道住的是那些人,工作的又是那些人,他們在做什麼,想什麼。外地的導演走馬看花,拍不出高雄真正的精神和節奏,只是拿高雄做場景,拍不出。」
住下來,才能混,才混得出東西。在高雄就混高雄,在台北就混台北吧,「人才是最重要的。」侯孝賢笑了笑,結束開示,留下我們在微風秋夜裡極度飽滿的亢奮精氣。
侯孝賢開講:生活停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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