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回憶都是碎裂的,都是片段的。
智利導演Pablo Larraín或許基於如此認知,才會要求作曲家Mica Levi創作一段乍聽之下尾音有些走調,有些失控的旋律,一開場就來替《第一夫人的秘密(Jackie)》打地椿,確立故事基調。
甘迺迪總統是在
賈桂琳的盤算就是《第一夫人的秘密》試圖重建與還原的核心。事件後,山河變色的賈桂琳還能要些什麼?不能做主的,是天命,能做主的是本色,天命與本色之間的拔河,就凸顯了賈桂琳的立體浮雕。
先談不能要的。那天,走下總統專機,踏上達拉斯時,她還是呼風喚雨的美國第一夫人;那天,再從達拉斯走上總統專機時,她只能見證副總統詹森在大法官的監視下接位,是的,一下一上之間,她也不再是美國第一夫人,頂多只是「前」第一夫人。她失去了先生,也失去了頭銜,榮華富貴剎那間全從指縫間溜走了。
這一切,她無能拒絕,只能承受。包括那種無可言喻的失落。相對之下,她能做的,就是她想留住的:一種形象、一份記憶、一個傳奇。
她把獨家專訪留給Life雜誌,條件是她有最終審稿與改稿權。這何其霸道,何其逾越,卻讓大家看見了她的控制欲,失去江山的她,此刻只能要一個版本,一個她說了算的版本,誰教她是當事人、目擊者又是受害者?這位專訪記者Theodore White當時究竟問到了什麼敏感問題?賈桂琳又做了什麼回答?後人無法想見,只能從最後刊印的文章去想像,這正說明了為什麼電影中的這位記者既無名又無姓,連媒體的名字都沒見光,導演Pablo Larraín並不想被已經發生的「賈桂琳版本」給綑綁住,不讓觀眾從文字中對號入座,他才有「導演版本」的論述空間。
專訪文章有三大核心:首先,她在現場看見了什麼?又做了什麼?其次,她對事件的感想是什麼?第三,如何替甘迺迪王朝蓋棺論定?
第一點,導演Pablo Larraín拆成了好多段落來重新結構(包括記者採訪時的對話場域都換了快十個位置),一點一滴的閃回,既指出了重建現場的艱難(手足無措的人要如何撿拾受驚嚇的片段),也點出了選擇性的論述(包括順序先後)會如何導引聆聽者的認知,這種拼圖結構,極耐人回味。
第二點,賈桂琳特別感謝詹森總統的慷慨與仁慈。這是真心?還是假意?還是意有所指的暗示?所有的問號,都提供了創作者借題發揮的切入角度。
第三點,甘迺迪就寢前常會放音樂劇《Camelot》的唱片,聆聽曾經帶領圓桌武士打造出甘美洛王朝的風雲際會,賈桂琳釋放的「閨秘」,誰會懷疑,因此成就了一椿神話重建工程,她強調夫婿從小就博覽群書,才能出口成章,引經據典,在位雖短,締造的黃金盛世,卻可以直追甘美洛王朝的亞瑟王。
除此之外,詹森夫人曾經勸她脫下沾血禮服,但賈桂琳拒絕了。為什麼?有血在身,意謂變生肘腋,來不及因應,一心只想救夫,無暇自顧,豈不更招引世人同情?導演Pablo Larraín只以她用紅血洗面的意像補足了這些臆想,確有機關算盡的功力。
賈桂琳曾經斥巨資重建白宮,她導覽的白宮影片還曾獲艾美獎,如今換了新主人,眼看著詹森夫人已經在找設計師換壁紙,改裝潢時,她不會有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的感歎嗎?形勢比人強,她不能抗爭,更不能小鼻子小眼睛(否則會輸得更難看),她還能做的無非就是堅持國葬上,她要步行送夫君最後一程,她也不惜讓年幼子女在全球媒體前亮相,孤兒寡母的弱者形象,不也是她唯一能守住的最後城池嗎?
《第一夫人的秘密》不是傳記電影,更不是尋找真相的電影,徹頭徹尾,它只是一部政治電影,道盡人心幽微的政治電影。
不好意思,請問「有血在身,意請變生肘腋」是什麼意思?
哈,對不起,打錯一個字,意「謂」變生肘腋。感謝提醒。
感謝
看了電影以後對記者的真身很好奇,上網一查才發現是一位頗為特別的人物,連中文名字都有
訪談筆記已經在賈姬過世後公開了
In December 1969, White gifted everything in his personal files related to the article — including his interview notes — to the John F. Kennedy Presidential Library. He asked that his scribbles (and Jackie’s prim revisions) not be released until one year after the First Lady’s death. The dozen pages of his notes are viewable online, as is the April 1964 letter he sent to Jackie with a typed version of his interview notes. “I place these notes, now, in your hands,” he wrote. “But I must advise you that I do not think they should be turned over to anyone else for publi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