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彈巴赫,炸彈應該不會炸吧!」《英倫情人(The English Patient)》中的女看護Hana(由Juliette Binoche飾演)一派天真地問著拆彈兵。
「啥?」拆彈兵沒聽懂她苦中作樂的幽默,繼續埋頭拆著那顆藏在鋼琴中的雷管引信。
電影中的Hana奉派照顧被火焚身,全身上下都嚴重燒傷的患者Laszlo de Almásy(由Ralph Fiennes飾演),見他氣若遊絲,不忍再隨野戰醫院搬遷,堅持就近在義大利戰場上,一家廢棄的修道院中停駐下來,做最後的安寧照護。Hana在修道院中找到了好多藏書,也發現了一架廢棄的鋼琴,喜孜孜地坐上斷柱殘垣,彈起了巴赫的「郭德堡變奏曲」。
郭德堡(Johann Gottlieb Goldberg)是巴赫的學生,也是一位演奏家,巴赫以他之名寫就的32則變奏曲,據說是為了讓患有失眠症的俄羅斯派駐薩克森候國的Kaiserling伯爵,在相似和弦不斷重複的樂音洗禮下,能夠平靜喜樂地度過漫漫長夜。
導演Anthony Minghella選擇這首「郭德堡變奏曲」,有三個考量。首先,最淺顯易懂的連結就是被火紋身的Almásy,夜難成眠,需要有人為他唸書,才能在嗎啡的安撫下,勉強墜入記憶的殿堂中,用音樂典故連結主角身心,淺顯易懂。
其次,戰爭無情,人命無常。Hana自嘲是掃巴星,誰遇到她誰倒楣,在前線當護士,她努力救人,她救得了未婚夫隊上的士兵,卻也才知道未婚夫已先一步往生了;她的密友喜孜孜來向她借錢要去買禮物。拿到錢,吉普車才往前開了一百多公尺,車輪輾上了地雷,當場炸爆。才一眨眼,寶貴生命就已成灰,目睹生死一瞬間的慘狀,Hana身心俱疲,厭倦了戰爭,才會隱身修道院。
因此,才有了見琴心喜,彈起「郭德堡變奏曲」的橋段。「鋼琴最適合來藏雷管了。」印度錫客族的拆彈兵要求Hana別再彈了,東瞧西瞧之後,指著琴身中,已經露出半截尾巴的雷管,分享著他的專業知識。
雷管不懂音樂,也沒有國籍,它只接受壓力與震動的指令,一旦受壓,一旦震動夠強,就會引爆。雷管藏身鋼琴之中,顯示出安裝者不懷好意,為求勝利,為求殺敵,不擇手段,那是戰爭的本質,暴力藏身在藝術中,不是藝術的錯,卻也讓藝術因此成為暴力的共犯。
不管你彈的是巴赫或貝多芬,不管這些作曲家是不是德國人,只要琴鍵共振指數達到引爆門檻,地雷就炸了,剛從鬼門關走了一趟的Hana,沒有喳呼驚叫,只能反諷說:「我彈巴赫,炸彈應該不會炸吧!」
亞利安民族的藝術家曾有著絕美的音樂靈魂,血液中都流有追求祥和的神聖DNA,但是兩次世界大戰中,亞利安民族瘋狂扣發著扳機,屠殺了無盡生靈,藝術的白,終究遮不住戰爭的黑,戰場上的巴赫,毋寧成為戰爭的反諷指標了。
然而,如果音樂緊扣著「郭德堡變奏曲」來安慰那位輾轉反側,夜難成眠的燒傷男子,難免太過著相,作曲家Gabriel Yared因此發展出自己的低限主題,與「郭德堡變奏曲」遙相應和,聲氣相通,同樣沈緩,同樣反覆低迴,但更清冷,讓人對那位只能在臥榻之上輾轉呻吟的苦難情,一掬同情之淚。
最後,Hana還不忘附贈一份禮物給天下學琴的孩子:「我媽說,只要我好好彈琴,就會遇見我的愛人。」她在亂世中彈琴,也在亂世中遇見了聞琴而來的知音,《英倫情人》中所有和音樂沾得上邊的情節,都有動人神話,因此成就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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