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歌」的前四句如此寫著:「楊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閨人未識。天生麗質難自棄,一朝選在君王側。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換到高畑勳手中,套進《輝耀姬物語》的劇情,卻可以改成「農家有女初長成,養在深山人未識,一朝選在君王側,六宮粉黛無顏色」。
差別在於「長恨歌」批判的是「重色思傾國」的「漢皇」─唐玄宗,楊玉環是被「選」入宮中,玄宗皇帝還硬搶兒媳;《輝耀姬物語》裡頭的日本天皇同樣也慕女色,想要硬搶她做妻,只是輝耀姬不從,苦情泣訴,終於撼動天神下凡接引。但是把女兒嫁成王后,卻是輝耀姬的竹農養父的最大心願,因為他相信養在深山人未識,有負天意,所以他寧願「送」進君王側。
《輝耀姬物語》對豪門世家的膚淺庸俗批判甚力,輝耀姬對求婚貴族的刁難,有如《梁山伯與祝英台》裡祝英台所開出的「藥十樣」處方,他假冒郎中告訴祝家兩老:,三要萬年陳壁土,四要千年瓦上霜......」,那只是嚇退兩老,博君一粲的噱頭想要治好
大話在前,食言在後的,當然是自取其辱;取不到寶物的,就好另找冒牌貨混充,咎由自取,怪不得別人。貴族的接連受挫後,甚至最後還驚動御帝,也想一親芳澤,甚至還演出登徒子毛手毛腳的急色醜態,原來「重色思傾國」的正是雄性動物的本能。
天賜女兒,理應珍惜,他不想女兒困居山林,落沒以終,那是天下父母心,可是一定要到京城買豪宅?一定要把享受田園樂趣的女兒改造成知書達禮,色藝雙全的公主嗎?若是不齒偏村野僻,又羞與農人為鄰,一心一意只想結權貴,這款勢利心腸,不也只是拿女兒拿籌碼,交換「往來無白丁,談笑有巨賈」的社會地位嗎?
全片最荒謬的笑聲來自於輝耀姬搬進京畿豪宅後,觸目盡是新鮮,讓她好生歡喜,不料走著走著卻發現了衣冠楚楚,金玉滿身的老爺夫婦,不再是昔日的農夫農婦裝扮,連女兒都認不得的衣冠「升格」,是沐猴而冠的虛榮?還是自以為是的雞犬升天?
《輝耀姬物語》最感傷的設計就是老爸找來了「相模」家教,要把女兒從村姑教養成公主,讀書寫字,彈琴丹青,都還簡單,穿金戴銀,衣錦著縀,亦非難事,真正起衝突的是「把眉毛剃了,把牙齒染黑」的美容進化!日本女人拔掉或剃除眉毛叫做「引毛」,另外在眉毛與額頭處用炭筆畫下兩道圓弧,美不美,其實見仁見智,但要把上天賜予的眉毛給處理掉,另外加上「人工」美,其實已然接近「傷害身體髮膚」了,中國女人纏足,日本女人引毛和染黑牙,都是扭曲生理本能的病態追求,輝耀姬與相模的抗爭,其實就是原初本性與人工框架的對抗,問題在於約定俗成的禮教世界中,即使貴為公主,除了俯首,亦難抗命。
唯其如此,輝耀姬可光豔光照人,唯獨取悅不了自己,她對月祈禱,向「聖潔女神」求援的心聲,也就導致「終湏一別」的宿命。
紅塵俗事,必定讓人不耐,高畑勳卻花了相當長的篇幅逐一重演了這五位貴族的虛情假意,他的目的或許是想逐一鋪陳神話細節,讓觀眾細細體會輝耀姬的苦,問題在於卻也因此拖累了全片節奏。
因為一位俗人,已夠讓人嘖怨,一而再,再而三,誰不生煩?弄到五回,再加進個御帝,「夠了吧?!」受不了的,不想玩的,何只是輝耀姬?觀眾也都坐立難安了。
《輝耀姬物語》花了八年時間製作,美術和音樂的成就不凡,可惜就是劇本太過冗長,有些細節若能精簡重組,集視聽之美的這部劇情動畫長片就會更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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