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失魂》很少人提及文夏,他壓軸演唱的那首「漂浪之女」,似乎也像斷了線的風箏,很難與當代觀眾產生互動連結。乍見文夏,乍聞「漂浪之女」,中年如我,怎能不斷腸?怎能不扼腕?
四十年前,「寶島歌王」文夏主演《走馬燈》後,絕跡影壇,那是台灣厲行國語政策之後,台語片和台語歌謠受到強壓,逐步銷聲匿跡的歷史輪印,亦即從1972到2013,文夏傳奇只像空氣中飄盪的魂魄,再難銀幕顯影。
「漂浪之女」歷史更悠久了,六十年前,文夏出版的第一張唱片就叫做「漂浪之女」,主打歌曲就是「漂浪之女」,歌詞出自許石之手,曲子則是文夏自己的創作,一首原生原味的台灣歌曲,被歲月悄悄遺忘了,昔日榮華,如今何等慘白?撫今追昔,一切不就應驗了歌詞最後所唱的:「青春榮華 了結 只有我一生」
我並不清楚鍾孟宏請出文夏在《失魂》中高歌一曲的始意,但是結果卻很清楚:高齡八十五歲的老歌手,在黃昏時光再度現身,唱出他的成名曲,歷史芳華就此停格,鍾孟宏邀請文夏再唱一次「漂浪之女」,絕非偶然,一切像極了侯孝賢《戲夢人生》中的李天祿,人間國寶的最後的唱腔、絕藝與身影,就此收進了電影膠捲中。
我亦不清楚電影公司為何不善用文夏做宣傳,是因熟識文夏的歌迷與影迷都已垂垂老矣,並非《失魂》預設的觀當族群,但是年輕影迷,面對陌生的國寶歌手與花甲老歌,又能有多少的驚歎?又能有多少疼惜?鍾孟宏的苦心,有大半是被人們的無知與無緣給辜負了。
《失魂》中的文夏出現在療養院的中秋同樂會,穿著白西裝的文夏,臉上都已是歲月痕跡,但是他自得其樂地唱著歌,那是他最嫻熟的事,就算認真聽歌的人已然不多了,張孝全飾演的阿川只是來此探親半關半養的老爸王羽,他沒認出文夏是誰?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唱的是什麼歌?斑駁的歌手與歌聲,只是迴盪在療養院空間中的背景音樂了,遺忘或陌生,已經成了文夏習慣的生命印記。
但是,療養院願意再請他唱一曲,《失魂》也願意再請他唱一曲,知情的人,憐惜的人,或許使不上太多的力,卻已全力在時光雕刻機上刻下黃昏一筆了,《失魂》中的主角失了魂,《失魂》的觀眾呢?沒有昨日的記憶與感動,又如何撿拾夕陽的萬般美好?
文夏的最後現身與現聲,其實是《失魂》最動人的召魂術,鍾孟宏召喚的不只是文夏象徵的台灣文化,同時還有台灣電影的往日榮華。中風後又復出的王羽,讓影迷再度看見了老骨頭的倔強與寬厚,就算多數人都已不記得他們的名字,但有老靈魂的加持,新拷貝也就不再失憶與蒼白了。
音樂同時也是《失魂》重要的催眠術,作曲家曾思銘不忘在電影的空白處用上了「青春舞曲」的變奏音樂,熟悉的八個音符響起時,你就是會輕聲哼出:「太陽下山明天依舊爬上來,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美麗小鳥飛去無影蹤,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不需要請歌手獻唱,相熟的旋律已然唱出了創作者的深情,《失魂》那種人生失序,不堪回首的千瘡百孔,不是早已隨著那幾個音符悄悄滲透暈染開來了嗎?
以下就是「漂浪之女」的歌詞:
沉靜的更深 窗外風飄一陣
想起舊恨暗傷心 真是紅顏薄命
生在亂世佳人 輕的生命
熱的愛情 歸在 心所愛的人
錯愛的車輪 輾轉誤了青春
像花落沉在苦海 不是愛情奴隸
心內有你一人 紅的心血
白的純情 永遠 送所愛的人
團圓的月娘 照阮心內悲傷
年輕拆散苦鴛鴦 為你芳心打碎
為你拋去家鄉 飄飄何處
想要認識或者回味文夏歌聲的朋友,就再聽他歌一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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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照堂現在在北美館的展裡 ,有張文夏的照片,應該就是在拍攝失魂的時候照的 ,不妨作為延伸閱讀…
哇,真好,真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