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村豐晴與蕭力修執導的《阿嬤的夢中情人》,碰觸了台灣60年代的台語電影創作時空,堪稱是台灣電影人回頭審視電影文化長河的深情回眸,既用心又用力,但也同時暴露了太過媚俗的執行困境。
從電影的觀點來檢視《阿嬤的夢中情人》,首先得面對的是台語片的定位問題,從1955年到1981年,台語電影共只存在26年,雖然曾經年產百部,風光一時,終究還是退出市場,編導要用什麼方式向台語電影致敬呢?或者點出終究不合時宜的關鍵?其次,電影中還有電影,藉著「影中影」來豐富主題,是許多「後設電影」再三致意的雕琢功力,《阿嬤》能新創風格,還是只能東施效顰?
1960年代之前,台灣欠缺影棚或電影城的概念與規模,台語片圖風景和房間便利,集中在台北市北投拍攝,《阿嬤》意圖重建那個年代的風華,卻只能單線出擊,顯現以廖峻為首的蕭智高(囂豬哥的諧音)製片團隊,只有脫線飾演的李導一人,只有藍正龍飾演的劉奇生一位編劇,只有王柏傑和天心飾演的紅星萬寶龍與金月鳳兩人,這樣的規模,可以讓人想見台語電影的黃金盛世嗎?可以想見台灣有個好萊塢的美好昨天嗎?《阿嬤》做不到《萬花嬉春》的換景規模,至少也要有深作欣二《蒲田進行曲》或山田洋次《電影天地》的企圖(至少有兩組團隊在拍片)吧?單片作業的製片局限,讓《阿嬤》失去了觀照了那個年代的視野。
不過,《阿嬤》對於台語電影的一些細節呈現,倒也有著幾分春秋之筆,點出了台語電影的興衰關鍵。例如,在拍片現場不時打瞌睡的導演,渾然不知攝影機發生什麼情況,一旦驚醒只會喊「卡」的搞笑橋段,實質已說明了「品管」蕩然的事實;例如007電影賣座,旋即跟進拍攝《七號間諜》;日本有怪獸電影,台灣也能橘枳不分,如數搬演;例如演員不會唸詞,沒關係,只要臉蛋夠俊,嘴上唸著一二三四五六七,最後交給配音員來唸詞,一樣可以矇混過關;例如在沒有動畫,還習慣舞台景片和服裝的年代下,土法煉鋼,一樣可以創造類似《綠野仙蹤(the Wizard of Oz)》般的擬人獸裝戲;至於每天把劇作家關在房間裡,壓榨出天馬行空的奇想劇本,或者跳水戲沒有任何安全防護......都是透過諧謔手法,重現了那些年,創作者雜抄百家,崑亂不擋的拼裝歷程。
媚俗是值得商業電影創作者再三玩味,卻未必能得箇中三味的技法,《阿嬤》編導確實花了不少功夫,從碩果僅存的台語電影中擷取博君一粲的吉光片羽,確實是慧眼獨具的媚俗選擇(從全片進入片尾字幕時,插入「原版」台語片的經典對話片段,頓時滿座喝采的歡聲雷動,就可印証),畢竟在還沒有人發明「kuso」一詞時,在周星馳的無厘頭語言尚未蔚為風氣之前,台語電影的能夠寫出:
「夏天太陽幾點升起?」
「五點四十。」
「冬天太陽幾點升起?」
「六點二十。」之類的諜報員通關密碼暗號,確實前衛到讓人哭笑不得(以今日眼光來看,則是笑點十足的古典趣味了),但是有了原版對照今版,香火傳承的意味也就昭然可鑒了。
只不過,向台語電影致敬,光是譁眾,會不會太簡單了些?台語電影曾經讓人動容動心的懷念片段,該用什麼方式呈現呢?《阿嬤》只取其輕,未見其重,毋寧是相當可惜的閃身而過。
《蒲田進行曲》與《電影天地》同樣是向電影致敬的名作,同樣都採用了「影中影」的手法來表達電影世界,可以虛實難辨,卻又虛實合一,讓人一往情深的魅力,《阿嬤》以電影放映會做為回顧往日情的處理手法,其實是有著「一切源自電影,一切又再回歸電影」的深情凝視,但是少了「影中影」的錯覺,少了恍然大悟的癡極喜極的震撼,難免讓人若有所憾。
安心亞 也是付出了很多努力~應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