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黃裕翔,不論是《天黑》或者《逆光飛翔》就失去了大半魅力;有了黃裕翔,《天黑》與《逆光飛翔》都得著了靈光。只可惜,《逆光飛翔》給予黃裕翔的角色深度與空間不夠多,未能累積更強烈的撼動。
《天黑》當年透過新加坡作曲家李愢菘的一首「天黑黑」,就在琴房與走廊間,將盲眼的黃裕翔的敏銳聽力與細緻心靈發揮到了極致,他聽見了走廊上先是爭執,繼而哭泣的女聲,讀到了情變與情傷的訊息,於是隨手彈出了「天黑黑」的音樂撫慰走廊上那位陌生的受傷心靈。看不見天光的他,天是黑的;失戀的情人,天不亦也是黑的嗎?他的深情樂音,讓琴房外的女郎張榕容有了貼心感受,也產生了悸動,於是就在樂音牽線下,兩個靈魂有了交集。
《天黑》是一部密度極濃的短片,但要從《天黑》發展成長片《逆光飛翔》,時間和篇幅都變長了,必需有更多的生命細節與血肉氣息,既然《天黑》是雙核心的架構,於是《逆光飛翔》的編導(其實導演同樣是張榮吉)兵分兩路,讓兩位主角都先多了些背景介紹,繼而再給了他們突圍翔飛的動能。只不過,編導顯然都陷進了商業電影的壓力困局:想要多一點戲,多一點演出(多一點專業演員的背書),多一點保險。以致於未能在戲劇情節上,盡情揮灑黃裕翔的特質,從他身上找到最有靈氣的養份,以致於做為一部勵志電影,難免給人意猶未盡的不飽足感。
《逆光飛翔》角色雕塑的工程是先確定黃裕翔的「純真」,故事從他即將遠離家鄉,北上求學說起,他在黑暗中的摸索與收獲,甚至坦然承受生命中所有的逆挫,都可以轉化成動人的青春傳奇;繼而則是給了張榕容一張「臭臉」,讓父母靠她打工供養,男友不知珍惜感情,家人亦不同意她去跳舞的三重壓力全都壓在她身上,因為「心苦」所以「臉臭」。也唯其如此,後來在黃裕翔的「純真」陪伴下,她展露的「歡顏」才得著振翅飛翔的力道。
只不過,銳利的聽覺、細膩的心靈,原本是黃裕翔最迷人的特質,《逆光飛翔》雖曾在他踏進校園的時刻,點到為止地呈現了他乍聞張榕容聲音,就為之驚豔的震撼,卻因為細節鋪陳不夠(不論是慢動作、器官特寫或者聲音對比......),未能為觀眾循聲找到那份美麗,印証那份心動;繼而在社團日上,要與室友從聲音中辨認美女時,再度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時,亦少了從聲音認人的趣味(觀眾都已先看見了張榕容的出場,預知結果,就無法感受黃裕翔看不見,只能聽見的興奮了)。一部聽覺的電影,未能在聽覺上勾勒美麗幻想,卻讓視覺搶了先機,或許正是感官不滿足的原因之一。
其次,傳奇電影往往需要奇觀。電影開場是黃裕翔和妹妹一起要從摩托車聲音來辨識來者何人,答案直指阿姨時,觀眾其實是一頭霧水的,因為那個答案,外人無法參與,完全欠缺共鳴,就錯失了頭一回的得分機會。
後來上音樂課,舉座音樂才子才女,卻只有黃裕翔能準確複製老師的考試琴音,那當然是一種炫技;但是如無後來他拿著身份証放在唇邊當簧片,邊吹邊彈,與樂團朋友一起完成「大黃蜂的飛行」的那一場音樂奇觀;亦沒有他指導其他眼盲孩子,從琴板震動感受音樂的魅力,《逆光飛翔》的音樂飽滿度,其實是不夠讓人驚豔的,這類令人歎服的音樂細節寥寥可數,就讓黃裕翔的音樂翅膀如同就被蠟給封困住了。
至於黃裕翔不想參加音樂比賽的情意結,回溯到童年時的心靈創傷,固然是很沈重的殘胞心聲,但是他要如何在「這一輩子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上找到最大的滿足,甚至強大到得以超越童年陰影,讓他能夠繼續悠遊於黑白琴鍵上,其實亦不是只能母親的嘴來訴說就夠的,如果編導能在這些細節上繼續挖掘,《逆光飛翔》的音樂層次與盲人心境,就會更有層次了。
當然,《逆光飛翔》曾經試圖去碰觸黃裕翔的愛欲憧憬,但也只局限在與室友「閃亮」的「男人」對話,同時也淨化了他對張榕容的想像(不管是聲音,或者臉頰的觸摸),一切就像裕翔妹妹連著問了好幾回的同樣問題:「妳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嗎?」不承認的微笑,當然是最聰明的回答,青春結伴許可各種可能,愛戀絕非《逆光飛翔》想要的答案,但是同樣的問題如果來反問黃裕翔,他會如何回答?是不是更有想像?
義大利電影《聽見天堂(Red Like The Sky/Rosso come il cielo)》的盲人小孩曾經留下一句名言:「紅色像天空。」看不見天光的眼盲孩子,卻可以透過灼熱的陽光,反過來形容紅色的感覺,輕輕一語,就很有立體縱深,《逆光飛翔》欠缺的正是這類獨特的感官言語。但是編導非常用心地加進了「不去比賽,別人就看不見我嗎?」和「如果最喜歡的事情,沒有辦法放棄,那就要更努力的,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存在。」這類的勵志對白,悄悄將感官電影轉化成了勵志電影,這種選擇,無關優劣,亦無關品味,卻在有意無意問,與一場美麗的風景擦肩而過了。
我喜歡《逆光飛翔》,因為它沒有刻意用強烈戲劇效果來表現或渲染裕翔在「聽覺」上的敏銳,而只是讓我們看見他大半時間都需要仰賴「聽覺」來領略生活的世界;因此阿姨騎車而過的點我倒是很喜歡,一般人或可用腳步聲來猜測來者為何,裕翔卻能進一步從摩托車聲中早一步看見(聽見)來者,畫面看來平凡,但已經細膩點出裕翔在有別於你我的能力。
另外,我也喜歡《逆光飛翔》用「藝術表演」幫視障者與非視障者打開一條溝通管道。
裕翔是視障者,藉鋼琴抒發心情(聽覺);小潔是非視障者,藉舞蹈抒發心情(視覺);從外觀看,演奏和舞蹈是聽覺性與視覺性的兩樣截然不同演出;可是從內觀之,它給予觀眾一個「觸摸/貼近」表演者內在靈魂的機會,讓先天的限制(視障/非視障/身分的差異),在藝術的注目下,獲得短暫地消弭與平和。
你說出了我的心聲,這部電影雖然催淚,但若有更深刻的東西,它便能擺脫「勵志片」的格局。
我很喜歡《逆光飛翔》,無論人物、劇情或故事。
老師說出了《逆》可以朝向更好的劇情發展,深度獨到見解的影評更讓我感覺這是『對的』!
也更加欽佩老師的功力!
相信張導演劇組會謙虛接納,並讓我相信並更加珍惜相藍老師的文字見解。
值得我們學習!
藍老師您所說的或許可以讓《逆光飛翔》更添深度,但裕翔演出真實的自己,或許是這部片更為可貴之處。就我從網路上所見所聞,對裕翔的粗淺認識,包括他人的側寫與他本人的自述,我覺得他展現出一種年輕人意欲突破困境的自信。或許這部片的勵志色彩,就是裕翔本人所散發出來最大的魅力,直白的劇情,或許更貼近真實。為了增加劇情的深度所做的妝點,反而可能扭曲了主角原本的性格。我相信以導演對裕翔的認識,在這方面的拿捏,應該是相當恰如其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