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黎明：人間呼吸

法國導演丹尼斯．德古（Denis Dercourt）的作品《明天的黎明（Demain des l'aube）》，可以和另一位法國導演貝納．賈柯特（Benoît Jacquot）執導的《女人出走（（Villa Amalia）》對照來看。

焦點之一：兩部電影的主角都是鋼琴家，不論是文森．培瑞茲（Vincent Perez）或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都是知名演奏家。

焦點之二：兩人都遇上事業瓶頸與危機，同樣面臨著不知為誰而彈的信仰破產困惑。

焦點之三：伊莎貝．雨蓓選擇了斷然告別的決裂身影；文森．培瑞茲卻在汲取了生命的滋養後，更上層樓，彈出了最美的樂章。

告別音樂，賣掉了鋼琴，伊莎貝並未因此失魂喪志，反而找到全新的生命喜悅；被反覆精練的技法綑綁住的文森，則是因為嘗試了重回古戰場，加入古軍團的扮裝遊戲，重溫了擊劍刺激後，對生命有了全新體認，重新坐回到鋼琴旁，靈感與手感就更加不凡了。

但是只沈溺在鋼琴與人生的對話上，似乎視野又太過偏狹了，得到的結論也太容易了些，困頓又受挫的生命，究竟如何頓悟？了悟之後又如何？才是關鍵。

首先，片名《明天的黎明》的法文原名《Demain des l'aube》出自法國文豪雨果（Victor Hugo）1856年出版的詩集《沈思錄（Les contemplations）》，這套詩集共有六冊，《明天的黎明》是第四冊的中的第十四首作品，我試譯這首詩的全文如下：

Demain, des l'aube, a l'heure ou blanchit la campagne,

明天黎明，鄉間微亮時

Je partirai. Vois-tu, je sais que tu m'attends.

我將離去，你知道我該做的是啥

J'irai par la foret, j'irai par la montagne.

穿過森林，翻過山頭

Je ne puis demeurer loin de toi plus longtemps.

我不會與你長久天涯永隔

Je marcherai les yeux fixes sur mes pensees,

即使步履蹣跚，我仍堅信不疑

Sans rien voir au dehors, sans entendre aucun bruit,

不管俗務，亦不管塵囂

Seul, inconnu, le dos courbe, les mains croisees,

孤單、無名、佝僂、徬徨

Triste, et le jour pour moi sera comme la nuit.

悲傷，讓我的白天有如黑夜

Je ne regarderai ni l'or du soir qui tombe,

我沒注意夕陽美景或是夜暮低垂

Ni les voiles au loin descendant vers Harfleur,

也沒注意遠方飄降的薄霧

Et quand j'arriverai, je mettrai sur ta tombe

當我抵達時，會在你的墳上

Un bouquet de houx vert et de bruyere en fleur.

放置一束盛開的冬青花束

《明天的黎明》中沒有人朗讀這首詩，亦不曾提及這首詩，但是雨果在這首詩中顯露的親情思念，卻是躍然紙上，淒美又動人。事實上，詩作的心情卻恰如文森．培瑞茲在電影中飾演的鋼琴家馬修的心情。

  馬修是頂尖鋼琴師，長期浸淫於琴藝世界中，唱片公司也指名要他來錄韋瓦第的全曲專輯，但是浮世虛名卻不能讓他更快樂，電影開場時，他已經陷入中年危機中，不但經常臨時取消演奏會，夫妻和親子關係緊張，對學生的學琴態度亦常顯不耐，對於重病的母親和疏隔多時的弟弟保羅更有著莫名的虧欠，於是在得知母親罹病的消息後，終於返鄉陪伴母親，也因此見到了弟弟熱衷的軍團扮裝遊戲。

問題在於這個遊戲，不只是虛擬世界的扮裝遊戲而已，它其實是真刀真槍拚生死的血肉征戰，也因為他被迫要在刀尖上淌血見真章，而且是分別源自捍衛家人，甚至為母報仇的心理念動，不再是過去那種只顧著在自己和音樂對話的密閉空間裡過著純淨不食人間煙火的時光，演奏家找回了人間呼吸的脈動，心房有了真情流動，就等同找回了人的血性溫度，生命在冷靜與熱情的兩軸極峰激盪中找到了和諧對應，原本相敬如冰的夫妻關係，因而有了即時送出生日禮物而熱融了，再回到琴鍵上時，就更純熟與自如了。

更重要的是，文森．培瑞茲真的會彈琴，伊莎貝．雨蓓也會，就像《不能說的秘密》中，如果不是周杰倫真的會彈琴，那場鬥琴戲不會那麼好看，他和桂綸鎂在琴房中的定情戲也不會那麼感人，演員先要有技藝能量，才會情真，才會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