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緞帶(Das weisse Band - Eine deutsche Kindergeschicht)》中的父親角色都極具威嚴,都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對待子女,但在德國導演麥可.漢內克(Michael Haneke)的手中,卻用了看見與看不見的兩種手法,呈現這種父親的威嚴。
以Burghart Klaußner飾演的牧師角色為例來說,原本全家人要共進晚餐,卻因為孩子們面對村子裡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在外頭晃盪,錯過了他所定下的家規,於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牧師,更板起臉孔,揚言要打孩子屁股,更不准大家進食,以禁食作為違反家規的處罰。
有罪,斯有罰,這就是基督教牧師的家規庭訓,父親祭出了處份,但是子女還是得照著規矩逐一向父母親吻手致謝,才得離席。這麼堅強又粗暴的父權主義制度,何只深入孩童心中,更形塑了他們服從威權,遵從領神指令的性格,麥可.漢內克不惜用了極長的時間,呈現出牧師家子女逐一吻手的動作,看得見的是孩子們囁嚅的禮敬,看不見的則是讓他們不得不乖乖低首畏懼的巨大幽靈。
父有令,不敢違的這場戲,看得我冷汗直冒,但是接下來的戲才更可怕。
夜半有穀倉失火,火光衝天,長子午夜夢迴,感覺四周似有異樣,於是大聲呼喊弟弟的名字,指揮著弟弟拉開窗簾,看看外面是否出事了?窗簾一拉,果然看見火花照亮了黑夜,如果火勢延燒過來,該如何是好呢?兄弟都慌了,兩人都大聲叫嚷了起來。
但是房間裡卻只有弟弟急得像蒼蠅一樣,轉來轉去,不知所措,為什麼?哥哥手腳被綁在床上,不能動彈,他要求弟弟幫他鬆綁,可是弟弟再急,也不敢動手。
這場戲,觀眾會問兩個問題,首先是,為什麼哥哥要綁縛手腳,不能動彈?其次是為什麼弟弟不敢替哥哥鬆綁。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父親下令綁住哥哥的手腳,讓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不致於在溫暖的被褥中衍生春夢情思,人性的欲望難以禁制的話,就要套用外力來阻絕,禁欲與守貞的宗教精神,就這樣綑綁住了青春的胴體與心靈。
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同樣與父親有關。
若非父親下令,哥哥不會被困鎖在床上,若非違抗父親命令,就會遭到嚴懲,否則明明災禍就在眼前,做弟弟的怎麼會不立即伸出援手,替哥哥鬆綁,希望請哥哥帶領他們逃生或者滅火?不敢做,不去做,只有一個前提:父有令,不敢違。父親不需要在場,光是透過孩子的反應,你就已經看見了父權無所不在的魅影。
牧師父親未必是明察秋毫的法官,卻很愛下結論,他要到教室上神學課,打開教室門,看到的卻是孩子們嬉哈打鬧成一團,他的女兒雖然站在講檯前大聲疾呼要大家安靜,卻根本沒人理睬。教室門打開後,孩童看到牧師才收斂安靜了下來,但是面色鐵青的牧師不能接受這種燥熱青春,他第一個處分就是罰女兒到教室後方面壁罰站,滿懷感慨地指責女兒才獲准摘下手臂上的白色緞帶,理應懂事之際,卻又犯下錯誤,但是話才說了兩三句,卻聽見轟然一聲,女兒暈倒了。
女兒暈倒許可多重解釋,可能是含冤失望(只有觀眾明白,她不曾跟著起鬨,只是在窗邊監視,看見父親身影時,就高喊要同學安靜,但是徒勞無功),可能是受驚畏罰(誰曉得父親會如何遷怒?誰曉得父親又會想出什麼怪點子),亦可能故意表態,以示不滿...不論真相為何,她的暈倒,讓緊繃的父女關係嘠然中止,接下來就是以刀洩憤的女兒復仇記了。
看得見的暴力,讓人心驚肉跳;看不見的暴力,讓人懼畏屏息。麥可.漢內克的暴力素描,就是如此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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