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奈兒的秘密：音樂史

取材自真實歷史的戲劇，無可避免都要去思考「重建」工程的規模：是大做？小做？或者乾脆避開不做。

做或不做，攸關企圖心，製作經費及美學選擇，做或不做，沒有對錯可言，只是一旦做了，就要力求精確，卻也是無可迴避的結果。

做什麼像什麼的基本要求，適用於任何一部電影，例如拍音樂家的傳記電影，怎麼都不能迴避他的音樂才情，很難不拍音樂家與音樂邂逅留戀與交歡的親密鏡頭。濃烈的音樂性，精細的歷史考據，則是法國導演Jan Kounen拍攝《香奈兒的秘密》時最艱難，但是成就也最輝煌的工程。

《香奈兒的秘密》的主角是俄國音樂家史特拉汶斯基與法國時尚設計師香奈兒，他們的初遇相識，就在1913年5月29日那天於巴黎的香榭麗舍劇院，史特拉汶斯基發表了他的經典芭蕾舞劇《春之祭》，那一次首演是音樂史上大書特寫的焦點時刻，因為現場觀眾分為兩派，掌聲與噓聲交雜，叫囂的憤怒樂迷甚至要史特拉汶斯滾回俄國去。

根據《音樂聖經》一書的記載，這場首演會曾經引起騷動，理由是因為音樂不時出現噪音、和弦衝撞、調性衝撞節奏衝撞。」至於《春之祭》的內容則是：「異教徒莊嚴的禮祭，智慧的長者圍坐一圈，注視一位青年姑娘跳舞至死，然後他們把她做為犧牲，獻給春之神...」

未能親臨首演會場，躬逢其盛的我們，只能從文字記載來想像《春之祭》首演的混亂場面，想像世人面對革命性新藝術誕生的排斥與惶恐。但是《香奈兒的秘密》卻將這段五十字左右的文字敘述轉化成為十分鐘的開場畫面，艱難的工程卻讓我們看見了創作者的豪情與才情。

芭蕾舞劇從低音管帶來的春天主題展開，Mads Mikkelsen.飾演的史特拉汶斯基略帶緊張地與懷孕大肚的妻子坐在觀眾席上，等待著知音共鳴，然後隨著各種矛盾音律的碰撞，現場開始混亂，有人咒罵，有人離席，有人咆哮，但是亦有人鼓掌叫好，《香奈兒的秘密》強有力地以《春之祭》的樂音作主軸貫穿所有的情緒，接受也好，排斥也好，所有的反應都已經是歷史的一部份了，只是導演的重建工程既突出了音樂迷人又讓人困惑的特質，同樣也突顯了做為藝術先行者的寂寞與孤單，至於獨坐觀眾席上，不為外力所惑，靜觀著一切變化的香奈兒，選擇在音樂會後到後台向史氏致意，當然也就埋下了她從知音到金主的行動伏筆了。

香奈兒的一生特質就在於不附和潮流，另闢蹊徑，走出自己的道路，迷戀黑色，又鍾情醇厚香氣的她，獨排眾議支持史氏，其實符合她的一貫行事風格，可惜的是，編導未能詮釋，她究竟從那麼現代的音樂處理中感悟到什麼力量，沒有評論，亦沒有感言，只是默默支持，或許是一種感性上的赤誠擁護，卻也少了理性的分析與說服力，以致於面對史夫人說她根本不懂音樂，只是蒐集名牌男人的罪狀時，她幾乎是啞口無言，難以辯駁的，反而讓這段不倫之戀，落實成為外人指控的「肉體歡愉」的層次上，殊為可惜。

編導其實亦知道這樣的鋪排，難以成就一段讓人刻骨銘心的戀情，所以才有後來香奈兒出資重演《春之祭》，讓情人的作品能再走回音樂廳，同時讓自己的服裝設計亦成為演出的一部份，讓《春之祭》不只再是史特拉汶斯基的音樂成就而已，香奈兒的服裝美術亦成為成功的推手助力。

問題在於那時候，她們的激情已經觸礁，愛情與事業面臨攤牌的抉擇時刻，戀人因為各有堅持，各有偏好，很容易就轉成仇人，但是在協力完成共同作品再分手，是不是更完美呢？

史特拉汶斯基確實曾在1960年時親自指揮哥倫比亞交響樂團演出了《春之祭》，那是他最為世人傳頌的錄音作品之一，「音樂聖經」的評語如下：「充滿了激情與強度，技術上也許不是最完美，但是史特拉汶斯基強調了粗獷。」 只不過，《香奈兒的秘密》此時已經無意再在音樂成績上多所著墨，她們的戀情關係才是重點，香奈兒的選擇與安排才是關鍵，有過《春之祭》的混亂，才回到掌聲如雷的推崇與接納，最後的《春之祭》已經成為史特拉汶斯基的手痕銘記了，無需再與香奈兒多做連結，她能做的無非也就是在觀眾席上熱情鼓掌，接受史特拉汶斯基的凝眸一望，無言致謝了。

  《香奈兒的秘密》曾經花了極大力氣來重建《春之祭》的首演工程，但是第二回的公演時，卻略去了其他舞台上的變化，反而穿插垂垂老矣的香奈兒，穿著一身華服回到豪華寓所，黯然頹倒在床上的孤單身影，「落花流水春去也」的結論，不必回到愛人間的口角鬥氣，消逝的愛情能夠換來一齣音樂傑作，已然足夠，《香奈兒的秘密》的終場處理手法，避開了音樂論述，反而攀上了「黯然銷魂」的高度，反而更耐人尋思回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