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衣是人生的最後一件衣服,卻不是自己能夠穿著的,生者替死者穿戴起生前最愛,代表著生者對死者的祝福,不管是土葬或火化,最後都將化成永恆的記憶。
問題是:什麼樣的壽衣?什麼樣的記憶?
將軍過世,一身戎裝,最是貼切,改穿長袍馬掛,則是刻意要以儒將姿態告別人生,那可能是將軍遺願,也可能是後人踵事添華的形象包裝,無論如何,都是一種姿態。
香港武術指導程小東執導的新片《江山.美人》中,有位男主角最後戰死了(保留名姓,是不想太早洩露了劇情關鍵),愛人含淚送別,特別替他穿上一身鎧甲,五秒鐘的畫面訴說著生離死別的最後記憶,只是:他的盔甲壽衣難道只因為他曾經是戰國七雄聞之色變,最後聯手圍殺的朔月戰士嗎?
是的,他曾經是朔月戰土,但在電影的戲劇血肉上,卻也搖身一變為「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的森林樵夫,過去曾是高舉刀斧的殺手,但在死裡逃生後,卻也成為「覺今是而昨非」的紅塵隱士,就算殺戮往事不時仍會滑過心頭,但是放下屠刀後的他「實迷途其未遠」,不是為了愛人,殺手不會上門,不是為了愛人,他不會再拔刀上陣,也不會躲不過見血封喉的毒針。
陶淵明在「歸去來辭」中刻畫的隱士生活是自在逍遙的「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是來去自如,不為恆產掛心的「園日涉以成趣,門雖設而常關」,正因為每天享受著「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的田園人生,正因為他的人生如此清淡自適,才會讓厭倦了宮廷權鬥的王朝公主怦然心動,有了一段亂世兒女情。
為愛人殞命,是無奈而淒美的結局,問題就在於明明你明明只想在擾嚷乾坤中「乘桴浮於海」,不問世事,愛人卻為你穿上了盔甲戰袍,愛人愛的是隱士,不是戰士,連江山都可以不要了,怎麼還會為你穿上封疆戰士的盔甲?愛人穿慣了粗布麻服,何以最後卻會再換上他早已棄之如敝屣的盔甲?愛人連你的心志與生命抉擇都不明白,你不是白白殞身了嗎?
這場盔甲壽衣戲其實只有短短的五秒鐘,多數觀眾容易被生離死別的劇情催紅了雙眼,不會仔細注意男主角最後的衣著,偏偏這短短的五秒鐘告別戲卻顛覆了整齣戲刻意經營打造的「鐘鼎山林各有天性」的生命選擇,才會格外突兀,才會讓人錯愕。
電影戲服求的不只是連戲而已,也不只是突出視覺效果而已,人身衣裳反應的就是角色個性與生命氣質,一旦穿幫,就露了饀,功力就散了。《江山.美人》的宣傳稿很強調手工縫製的紫金盔甲,平心而論,奚仲文的服裝設計也許不盡合乎交戰便利,確也打造了陽剛線條的氣息,但在不對的場合,穿在不對的人身上,就等於嘲弄了戲劇主軸,毋因「惡小而不察」,《江山.美人》的小穿幫對服裝設計師都上了一課。
留言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