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萬歲；北野武耍冷

日本藝人北野武集編導製演於一身的作品《導演萬歲（監督・ばんざい！）》中，一直由他扛著外貌像他的人偶化身到處行走，歡喜榮光由北野武承受，哀愁辱罵則交由人偶承擔，本人加人偶，其實也正反映著《導演萬歲》的劇情分裂成份。

《導演萬歲》其實是兩部電影，前半部是「日本電影笑譚史」，後半部則是「北野武冷笑話集」，風格兩不相屬，卻共同具有「明明一本正經，卻突然就穿幫搞笑」的基本趣味，消受不了「北野風」的觀眾，可能還很難適應呢。

《導演萬歲》的開場戲是北野武的人偶正被送進正子斷層掃瞄機器去檢查身體，人偶沒有呼吸心跳，也無法回應醫生問診，那查得出病呢？但是醫生護士還是有模有樣做檢查，只是最後丟下一句說：「下次，最好本人來。」是啊，替人偶做體檢，從醫生到病患，神經都有問題，而神經有問題正是《導演萬歲》最重要的論述前提：因為一向靠黑幫暴力電影揚名影壇的北野武，竟然公開宣佈：「再也不拍暴力電影了！」而且是不再拍暴力電影之後，北野武不但找不到再拍電影的方向與靈感了！

就在這樣的前提下，《導演萬歲》的前半段成了北野武的摸索史與笑罵史，不拍黑幫暴力片的北野武首先向前輩大師小津安二郎學習，想要拍出迎合國際大導演溫德斯品味的「小津風人情劇」，北野武先是在小酒館喝悶酒的上班族，有一句沒一句地和老闆娘搭訕；回家之後，松坂慶子飾演的太太以熱茶和跪拜儀禮迎接，接下來還要面對情場失意的女兒木村佳乃的啼哭訴怨，標準的「小津風」黑白攝影和取景構圖玩不到三分鐘，北野武就受不了了，他的結論是：「光是喝酒和吃茶，什麼事都有發生，就過了十分鐘，這麼慢的節奏，現在的觀眾怎麼受得了？」

遇到轉型期困擾的北野武，於是就開始了他的「在黑暗中漫舞」的探險記，先後嘗試了昭和30年代的溫情懷舊戲、戴著能樂面具尋找人頭的靈異恐怖片、以及司機愛小姐，或者是失明畫家遇上好心女子的催淚純愛小品，還有武士力戰群雄的時代劇，以及忍者受困井底卻能破繭復仇的吊鋼索的武俠劇，最後當然也少不了小行星撞地球的日式科幻片...

從小津風到科幻片，前半段的《導演萬歲》其實是替日本電影發展史作「回顧」兼「體檢」，每一個笑點，其實都暗含了北野武對日本電影的揶揄與批判，不少觀點還真有打到要害的力道，也替影迷整理消化出日本電影情貌的綜合印像。這樣的消遣調性，基本上很像是台灣早期電影綜藝節目「連環泡」中出現過的「中國電視史」單元，「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卻因為北野武凡事點到為止，有嬉笑無怒罵，蜻蜓點水後迅速飛走，橋段一個接一個後，觀眾不禁要問：「北野武到底在搞什麼？」

答案在第二段。主要人物有男女兩派，男派是江守徹飾演的大老闆和北野武飾演的吉祥世太；女派則是岸本加世子飾演的母親和鈴木杏飾演的女兒。這對母女是行騙二人組，吃麵或喝咖啡都會想假蟑螂賴賬，上街時還會想要製造假車禍詐財，她們看中了江守徹的豪華轎車，追到別墅後誤以為負責催討欠款的跟班手下北野武是有錢少爺，因而主動示愛，再演出一段求愛逃婚及回頭是岸的懺情覺悟記...簡單到跡近老套的戲劇線，其實只是提供北野武發揮他插科打諢的冷笑話本事，因為他原本就擅長耍嘴皮子的脫口秀，包袱一個接一個抖，前後不必連貫，上下不必一致，只要有一段笑話讓你捧腹，「效果」也許就達到了。

「北野武氏喜劇」正是一段加一段的kuso狂想曲，有時超冷，有時爆熱，觀眾就好像坐在凹凸不平的滑梯上往下溜滑，因為凹凸，所以溜不快；因為不平，所以必需隨時調整姿態，才能繼續享受短暫的快感；正因為不能一氣呵成，所以少了凌虛御風的快意，反而會略嫌煩燥了。

但是，北野武畢竟不是自大夜郎，也不致於敝帚自珍，就在觀眾被《導演萬歲》的節奏整得上氣不接下氣之際，他最後還是乖乖回到醫生前面，問醫生說：「我的神經怎麼了？」醫生篤定又鎮靜地告訴他：「壞掉了！」是啊，北野武都承認自己腦筋壞掉了，觀眾除了嘿嘿兩聲，還真有點哭笑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