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音樂和悲劇是《瘋狂理髮師(Sweeney Todd: The Demon Barber of Fleet Street)》的三大標竿,號召著觀眾投入,卻也考驗著觀眾的接受度。
從第一滴豔紅到不似人血的紅液流瀉在齒輪咬合的空隙間,美國導演提姆.波頓(Tim Burton)執導的《瘋狂理髮師》就預告著雖然電影遵循著古典悲劇的構,他無意在寫實人生中開發驚悚力道;從第一首歌曲「No Place Like London」在強尼.戴普的嘴中傳出出來時,作曲家史蒂芬.桑海姆(Stephen Sondheim)就宣示著他創作的雖是音樂劇,卻不期待劇中的歌曲能讓大家琅琅上口。
提姆.波頓的影像風格一向陰森古怪,史蒂芬.桑海姆的音樂風格偏好低冷偏鋒,提姆.波頓把史蒂芬.桑海姆填詞作曲的音樂劇《瘋狂理髮師》搬上銀幕,其實就是將兩個不協調的極端美學鎔鑄一爐,兩極風格兼而有之,鮮明的新作品。
《瘋狂理髮師》的劇情大綱可以簡單一句話就交代完成:「復仇的火焰遮蔽了良知與理性,也帶領主人翁墜入無間地獄。」本名班傑明.巴克(強尼.戴普/Johnny Depp飾演)的理髮師因為妻子露西姿色過人,遭惡霸法官托賓(艾倫.瑞克曼/Alan Rickman飾)覬覦染指,羅織罪名就把巴克丟進苦牢棄置汪洋,十五年後,他從海上歸來,改名陶德,開始殺人復仇,卻也掉進悔恨莫名的宿命悲劇中。
《瘋狂理髮師》的復仇故事其實不算新鮮,陶德的苦情心志在他靠屠殺來發洩恨意,用血腥來獲得救贖之前,還能贏取同情,一旦動刀見血,正義退位,血絲紛飛,反而亂了焦點,倒是夾附在復仇主線之外的人物枝節,讓電影在黑色悲劇的氛圍下,有了意在言外的諷刺與批判。
例如,導演太太海倫娜.波漢.卡特(Helena Bonham Carter)飾演的肉餅店老闆娘樂芙特,在蟑螂爬行的,灰塵滿布的店中賣著全倫敦最難吃的餅,她一方面傷歎原物料缺乏,羨慕著同業可以靠貓肉做肉餅,另一方面卻能接受陶德殺人後,用人肉做肉餅,終於大發利市。電影透過理髮師的嘴強調「世界只有兩種人,一種規矩做自己,一種把腳踩在別人臉上」的人吃人世界,透過這款「人肉饀餅」,頓時就成為最簡單也最鮮明的象徵。
樂芙特的角色與外型都是《瘋狂理髮師》最成功的雕塑,海倫娜.波漢.卡特從黑店老闆娘蛻變成理髮師幫兇,轉成「人肉饀餅」主廚後又不忍傷害癡心僕役的心路歷程,讓她得能穿梭在正邪之間,遊走於無辜與無情兩端,堪稱是全片性格面向最寬廣的角色(其他人都是扁平化角色,明白見底,毫無深度及變數可言),尤其,她私慕理髮師的戀人心情,在「By The Sea」的歌聲中盼想著日後幸福快樂的黑色夢想,看似甜美,卻又暗影幢幢,更是提姆.波頓黑色美學的精彩實踐了。
黯黑的倫敦場景基本上直接表現了十九世紀英國的城市感覺(那是富者恆富,貧賤任人欺的電影基調),同時也反射出人心黑暗(從沈淪到復仇,黑暗就是最準確的對位色彩),一片黯黑中層次卻鮮明的美術景觀,更捉準了全片悲涼的氣氛。
堅持音樂調性品味,則是《瘋狂理髮師》的另一個特色,歌不好唱,旋律不易記誦,但是強尼.戴普、海倫娜.波漢.卡特和艾倫.瑞克曼三位主角都是親自獻唱,增強了音樂的可信度,也讓歌詞和台詞的互動往來有了濃烈的生命力,特別是強尼.戴普和艾倫.瑞克曼輪唱的一曲「Pretty Women」,一個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一個是春情盪漾,不知死之將至,狀況內的虛情諂媚和狀況外的泰然自若擦撞出緊繃的緊急風雲,堪稱是全片的第一個高潮;當然,「Epiphany」和「My Friends」等曲也都在主唱抒情,合唱扶襯的效果下,讓《瘋狂理髮師》的音樂表現在絕不媚俗的低調風格中出現了無窮餘韻。
反派不夠壞,可能是《瘋狂理髮師》的最大致命傷,所有的血腥報復來自於托賓法官強搶人妻又想染指人女的行徑,但是劇本對他的罪行著墨則有如蜻蜓點水,從判再犯孩童絞刑,偷窺養女,誘毆少年,再送養女到精神病院,小壞嘴臉自然不足以引爆最後巨奸伏首,血濺滿面的大快人心能量,連帶使得理髮師最後驚見亡妻,把樂芙特推進火爐的毀滅結局,都面臨著「報應不爽、人心難快」的尷尬處境。
血漿是假,音樂低調,美術黯黑,仇恨熊熊,提姆.波頓的《瘋狂理髮師》就像在空中拋擲著四根火焰棒的雜耍師,只見火焰棒各自在空中交閃,卻未能轟然而成巨大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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