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尼柯遜：一招半式

「一招半式闖江湖」這句話通常帶有眨意，指的是就靠固定招式在江湖上討生活，變化不多，偶而也有一定功能，但是變化不大，熟悉的人多看兩眼就知道必定的脈絡變化。

影星傑克．尼柯遜（Jack Nicolson）是公認的演技高手，而且演什麼像什麼，功力非凡，然而，他最擅長的無非就是邪惡、古怪或變態的人士，特別是看到他將眉尖上揚，三角眼也跟著往上吊，原本就快見頂的髮際線，配合眼神往上瞄去的態勢，就自然會出現一種心思在蠢動，讓人油生不寒而慄感覺的力量，從《逍遙騎士（Easy Rider）》開始，後來的《閃靈（The Shining）》、《郵差總按兩次鈴（The Postman Always Rings Twice）》《蝙蝠俠（Batman）》、到最近的《神鬼無間（The Departed）》，必然出現的三角眼往上吊的犀利眼神，簡直就是他的註冊商標了。

商標讓人一眼就可以辨識，因此讓人信靠，也讓人懷念。但是演來演去，同樣都是一個樣，坦白說，卻難免會讓人生膩，熟悉中求變化，不要讓人家認定你只會「一招半式闖江湖」，就成為多數演員最嚴厲的挑戰。

最近重看了傑克．尼柯遜在1981年演出的電影《郵差總按兩次鈴》，看到了他的註冊商標，也產生了研究一招半式話題的興趣。

《郵差總按兩次鈴》原本是美國作家詹姆士．.M．肯恩（James M. Cann）的小說，從1943年開始就成為電影人樂意改編上銀幕的小說，因為故事明白簡單，按照傳統的保守眼光來說，就是一對萍水相逢的男女，因為戀姦情濃，起了謀害女方親夫的念頭，雖然目標得逞，但也彼此生疑，感情觸礁，卻在溝通誤會，打算重新展開人生之旅時，意外發生，劇情逆轉，天道好還。

這樣奇情豓色的作品所以受到歡迎，從1943年到1981年前後出現三種改編版本，當然是因為情節離奇，有色情，有暴力，最適合想要到電影院找樂子，追尋娛樂刺激的凡夫俗子，尤其是從拉娜．透納（Lana Turner）到傑西卡．蘭（Jessica Lange），每一位飾演這位欲火焚身的妻子角色的女明星都會豔光四射而備受注目，但是難度更高的卻是這位誘拐人妻，謀害親夫的流浪漢角色。

《郵差總按兩次鈴》的故事設定在經濟不景氣的年代，傑克．尼柯遜飾演的流浪漢本即是社會失敗者，只能在夾縫中求生存，電影一開場就是他沿途搭便車，好不容易到加油站歇歇腳，身無分文的他卻立刻堅持邀請一心趕路的車主上餐廳，要請吃早餐聊表謝意，可是他一點完牛排大餐後就先去上廁所，而且半天不出來。他不是肚子痛，而是在裡頭抽著半截短菸，偷偷開著門縫看那位急著上路的司機會不會等不及就先閃人了？

等到人一走，他才施施然從廁所出來，吃了兩口早餐，才不經意問一下老闆說：「我的朋友呢？」然後裝出氣急敗壞的模樣地追出去：「他把車子偷開走了，我的錢包也沒了…」這種痞子耍賴的奸巧德性，清楚界定了這個角色的內涵。

1981年版本的《郵差總按兩次鈴》，是由知名編劇高手大衛．馬密（David Mamet）執筆，原著中的流浪漢只像頭到處聞腥的野犬，見到怨婦，就用蠻力強迫求愛，但是他筆下的流浪漢卻是讓你從頭就看到他是心機深沈的投機份子，而且，大衛不讓男女主角初見面就慾火焚身，先是有了一見鍾情的好感，既而卻是看得見卻觸摸不及的焦燥，以工人身份留在餐館打工的傑克．尼柯遜，不論是晚餐後的聊天，或是回到宿舍時的隔窗偷窺，都用了他挑眉逗眼的表演模式來刻畫這個角色的內心起伏，這一招，確實讓人看到了角色的內在波濤，然而，這一招，偏偏也是傑克．尼柯遜最固定的手勢，最明白的註冊商標。

招式或許是現成既定的，只要能準確傳達情意，還是有一定份量的，只是二十多年來，每回看到傑克．尼柯遜演戲，所有的心念電轉，都還是靠眉頭跳舞那一招，難免就讓人看乏了。因為影迷都是貪婪的，看過頂尖的表演，還會想要更多，特別是天王級的巨星或者是知名大導演，每回有新作問世，就期待著他們還能再上層樓，一旦原地踏步，就會跌歎，殊不知能夠維持一定水準就已經很不容易了，人生真的有那麼多新招嗎？人生一定要這麼殘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