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萊塢大導演勞勃.阿特曼走完人生的八十一年寒暑後,美國時間十一月二十日晚間辭世,最後遺作《大家來我家(A Prairie Home Companion)》才剛在金馬獎國際影展上映演過,留給影迷無數歎息。
在外電所發的影人追思紀念文章中,我覺得以《大家來我家》編劇兼串演廣播名嘴的葛里森.凱洛(Garrison Keillor)對他的總結意見最傳神,也最精準,凱洛說:「在拍片現場最能看得出他對電影的愛!」他形容:「阿特曼超愛拍電影的,他喜愛拍片現場的混亂,以及工作人員和演員之間的互動交際─他最推崇演員了─他也很能享受剪輯的過程,他尤其愛和不同人的一起坐在試片室裡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電影。他不在乎電影賺賠,他也不排斥做行銷宣傳,他只覺得能有拍片的時候,自己好像在天堂!」
《謎霧莊園(Gosford Park)》的英國作家朱利安.法洛(Julian Fellowes),也說了一句讓人回味再三的話:「他是真心、誠摯對待演員,許多導演說他們愛演員,都是違心之談,但他卻是真心愛演員。」
在好萊塢製片人的眼中,阿特曼算不上是搖錢樹,五十五年的從影人生中,他執導過八十七部電影,只有少部份是賺錢的片子,絕大多數都是不賣錢的非主流作品,也因此雖然五度獲奧斯卡提名,但從未獲獎,直到2006年才獲得了終身成就獎,這個獎清楚標識了他特立獨行,不受主流製片人歡迎的殘酷事實,但是從1980年代之後,他只要登高一呼,就有無數知名影星願意不計酬勞,參演他的作品,這和他尊重演員的心態有絕對關係。
阿特曼生前曾經在法國知名的「正片(Positif)」雜誌上發表過一篇「演員是作者」的名字,透露了演員為何樂意與他合作的秘密。
他說很多導演都相信「劇本」是電影最重要的元素,演員都要根據劇本上的指示和脈絡去演出,不能夠自由發揮,在「作者論」的概念中,導演理所當然是作者,但是演員卻被多數人認定為只是「肉身詮釋家」,而非自力創新的「作者」,這種成見對演員不只是昧於現實的糟踏,更是低估了演員的實力,他最愛舉的例子就是:「不管《阿拉丁(Aladdin)》的劇本寫得多好,動畫畫得多好,如果不是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生龍活虎的配音,電影會這麼好看嗎?他對《阿拉丁》的貢獻是導演、編劇和動畫家都做不到的。」
他強調:「做演員的確很光彩,也有各種獎項給予肯定,但是演員對於一部電影的貢獻卻是被人忽略和低估的。一位好演員絕對稱得上是藝術家和創造者。」
阿特曼認為導演和演員的關係就像是拳擊場上的教練和拳擊手,「上場打拳的是演員,挨打的也是他,流血流汗的都是他,我只能在旁邊指導,鬼吼鬼叫。」導演叫得再大聲,選手打不好也沒用,他就是因為深諳這個道理,所以他會根據演員的外型和人格特質來決定他是否符合劇本的要求來演出角色,但是到了拍片現場時,他反而會要求已經熟讀劇本的演員,臨場時能提出不同的想法,來豐富角色和戲。「我越是對演員有信心,我就越會鼓勵他去創作。」因為他相信照著劇本或指南去表演,是死戲,戲要活,要有生命力就要去創造,創造才符合人生的真理:「不管我們事先準備得多齊全,事到臨頭都還是靠即興爆發來因應的。」
這個概念在偉大的表演藝術家身上看得最清楚,鋼琴家、舞蹈家或舞台劇演員誰不是如此仰靠最後的臨場爆發力呢?
例如,《雲裳風暴(Prêt-à-Porter)》中,提姆.羅賓斯(Tim Robbins)和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有熱戀對手戲,提姆飾演的是一位體育記者,他的台詞背得滾瓜爛熟了,但是他覺得光是這樣還不夠,應該還有一些習慣癖性來襯顯這樣一位角色,於是他替自己加配了一根雪笳。不管你抽不抽菸,雪笳菸的氣味帶有強烈侵略性格的,一般人很難容忍或閃躲,但是這樣的人物性格卻在雪笳的配搭下,造成了強烈的印記,偏偏,茱莉亞卻很難容忍有人在現場抽雪笳,臉上就會自然顯現討厭的神色,導致提姆只能站到走廊上和茱莉亞對話,台詞還是一樣的,但是演員的互動不一樣了,真實情緒配合一個隨身道具的設計,呈現了強烈的臨場生命力。
也因此,這位少年時期最愛泡在堪薩斯市的爵士酒吧中,當兵時還開過轟炸機的大導演,最喜歡拍片前和演員聊天,聽他們說說自己的小故事,聽他們分析自己對劇中人物的分析與體會,這些談話內容很多時候都會改寫了原定的劇本,因為角色透過演員的互動就越更有血有肉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大牌演員都願意和大師一起合作的原因,阿特曼晚期的作品都是大堆頭演員的群戲,因為阿特曼坦承他很依靠演員,一旦他們身上有創意火花湧現,就會有人呼應,彼此之間就會出現化學變化,奇妙的生命力就會出現了。
所以呢,阿特曼強調演員絕對不只是劇本的詮釋家而已,他們才是真正的作者。有這樣的伯樂,演員還不爭著做千里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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