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多瓦：名歌大競賽

那是一個初春的早晨，電影《第凡內早餐》中的作家喬治．比柏正在書桌上敲打著鍵盤，寫著他不知何時才能集結成冊及出版的作品，此時，樓下傳來了輕快的吉他 聲，一個稚嫩的嗓音委婉地唱著：「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他探頭朝下看去，唱歌的不是別人，正是平日煙視媚行的那位交際花奧黛麗．赫本，然而洗盡鉛華的她，簡單的一襲浴巾纏頭，整個人出落得格外清麗，歌聲不要美，真誠就感人，喬治順著外牆鐵梯往下走向奧黛麗，邱比特的箭悄悄射中了他的心房。

那是一個初夏的早晨，孩童們都在河邊游泳、野餐和烤肉，陽光正豔，和風輕拂，神父拿著起吉他帶著他最鍾愛的學生就在河邊彈唱著，歌詞同樣是：「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演唱人由女天使換成了男天使，天籟般的嗓音讓人宛如撞見了幸福。

神父一定看過《第凡內早餐》，一定也很憧憬喬治．比柏那種聞樂驚豔的美麗，但是他是神父，他不能縱情私欲，不能愛上他的學生，助手，一位年紀比他小上二十歲的少年，音符在他的手掌上彈跳著，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臉紅了，心悸了，鏡頭悄悄轉向他們棲息的那片樹林後方，遠遠傳來的還是孩童們戲水的呼叫聲，我們什麼也沒看到，只聽到樹林裡傳出一聲：「No!」小男孩狂奔而出，卻被石頭絆倒，豔紅的血絲從他的額頭滑下，他的青春就在那裡停格。

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的新片《壞教慾（Bad Education)》中，音樂的歌頌與顛覆是其中一個很有趣的元素，「Moon River」的美麗，他從來沒有否認，「Moon River」的情境，他一樣嚮往，只是，同樣一首歌，卻在生命的急轉彎中，有了完全不一樣的情貌。

王家衛導演曾經告訴我：「阿莫多瓦恨死我了！」恨的原因，不是王家衛的電影拍得比他好，而是阿莫多瓦的音樂處理，老是被王家衛搶了先機。

阿莫多瓦恨王家衛的第一次是1997年的電影《春光乍洩》，電影的開場就是拉丁歌手Caetano Veloso那首著名的「鴿子歌」，阿莫多瓦要到，才能在2002年的《悄悄告訴她》中扳回一城，同樣的一首「鴿子歌」，阿莫多瓦找到的是原唱Caetano Veloso來現身清唱，有誰能唱得比原唱更美更好呢？聽著Caetano Veloso絕妙的歌聲，愛哭的男主角聞樂落淚，其實，觀眾也都碎心了，誰不想跟著唱cucurucucu呢！

接下來，王家衛2000年的電影《花樣年華》中又搶先用了納京．高的名曲「Quizas, Quizas, Quizas」，Quizas的英文翻譯通常用作perhaps來註解，中文呢，有人就直譯為「或許、或許、或許」，也有人譯做「應該、應該、應該」，愛情世界的惆悵和無奈，在納京．高蒼涼的歌聲中緩緩上昇。

阿莫多瓦同樣也很迷戀「Quizas, Quizas, Quizas」，然而就是又比王家衛慢了一步，只能恨得牙癢，怪自己沒有更合適的片段能夠在電影中安排進這部電影，輸人可以，但是不能輸陣，逮到機會使用「Quizas, Quizas, Quizas」時，阿莫多瓦決定用得更大膽，更另類，《壞教慾》中，男主角蓋爾．賈西亞． 伯納（Gael Garcia Bernal）以男扮女裝態姿態亮相的舞台秀時，就以沙啞嗓音唱出了「Quizas, Quizas, Quizas」。

同樣的一首情歌，不同的人唱，就有不同的韻味，王家衛搶了名歌頭彩，但是阿莫多瓦每回的名曲保衛戰，同樣有新鮮夠勁的處理效果。

好壞巧妙，端視一心，導演在過招在競比，同樣的名曲，卻是不同的韻味，幸運的是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