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愛走一回：導演說八卦

看導演回憶錄，經常可以找到再出發的靈感，經常可以看到他們在困境中尋找出路的靈光。

武俠片大導演張徹的回憶上曾經說他問過邵逸夫說：「為什麼要拍黃梅調電影？為什麼不是拍京劇電影？」邵逸夫的回答是：「黃梅調讓人琅琅上口，京劇唱腔不自然，一般人學不來。」

邵氏的黃梅調電影曾經享受了長達十年的黃金盛世，關鍵就在於邵逸夫掌握了電影藝術最基本的大眾魅力：要能琅琅上口。京劇和崑曲唱腔都美，可是尋常人唱不來，無法參與，就無從感受，就沒了興趣。京劇電影從《定軍山》、《生死恨》、《紅鬃烈馬》、《梁紅玉》到《水袖》，還真是屈指可數，改良成了必要，加入其他元素更不可缺，所以才有《刀馬旦》、《霸王別姬》、《人．鬼．情》和《心香》等片，京劇只是背景，只是環境，不是主軸。

楚原導演則在他的回憶錄上提到《愛奴》女配角貝蒂的崛起過程，貝蒂飾演的春姨要夠冷、夠毒，而且要美麗，三樣缺一都不成。楚原花了好大功夫才在一個台灣到香港表演的歌舞團體，碰到一名叫「貝蒂」的女孩子，然後就和邵氏基本演員凌玲，以及國泰公司的演員夏震一起試鏡。楚原的結論是凌玲夠冷豔，夏震也略輸狠毒，貝蒂雖然連站都站不穩的，「真的別說演戲了，就是告訴她眼睛看那裡，她都會看錯」，但是試鏡表現最佳，三個條件一件不差，邵氏只好同意楚原冒險試一試。

楚原誇讚貝蒂後來演了不少戲，果真是天生演員的命，可是字裡行間中，她的出身，她的青澀，都已讓人看到那個年代一個沒沒無聞的小女子闖蕩影壇的艱辛與運氣。

二十世紀以精緻文學電電影著稱的名導演詹姆斯．艾佛利最近即將由美國大學出版社出版他的回憶錄：「詹姆斯．艾佛利清談錄（James Ivory in Conversation）」, 同樣也透露了許多精彩的影壇內幕。

在多數導演的心目中，掌握電影預算的製片人通常都是不通情理，只看數字的現實商人，清談錄中他特別就點明了Miramax的老闆哈維．韋恩斯坦 (Harvey Weinstein)是個心智年齡只有十二歲的火爆浪子，說他是胸懷大志，卻行事粗枝大葉的人，言談舉止都粗俗無禮，只因為會集資，靠著有錢就頤指氣使，毫無藝術品味可言，他們合作根據名作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的名作《金色情挑（The Golden Bow）》時，韋恩斯坦就要求艾佛利剪去多場烏瑪．舒曼(Uma Thurman)的戲，艾佛利不肯，韋恩斯坦不悅，結果是烏瑪．舒曼的戲沒剪，韋恩斯坦的名字卻從製片名單上被剪掉了。

韋恩斯坦是影壇有名的賭徒，當年他左手投資《鋼琴師和她的情人》，右手買下《霸王別姬》，在奧斯卡的入圍餐會上我曾經和他打過照面，感覺上就是滿面春風的精明生意人，他眼光準，鼻子靈，手段狠，才敢投資麥可．摩爾的《華氏911》，替自己的銀行賬戶增加千萬美金存款。但是艾華利看到的韋恩斯坦卻像是校園裡總喜歡逞兇鬥狠的小霸王，沒事就要勒彎同學手臂，逼得人家尖叫求饒不可的討厭鬼。

製片難纏，大明星也一樣。艾華利以《窗外有藍天（A Room With A View）》奠定了文學電影大導演的令名地位，只因為在後製剪接檯上把女配角Judi Dench最滿意的一場戲給剪掉了，從此就拒絕再理睬他，即使後來艾佛利特別送了一幅當代翡泠翠畫家所畫的茱蒂．鄧契素描給她，她還是拒他於千里之外，永遠都不肯原諒他，「多數演員都認為被剪掉的戲是他們嘔心瀝血的精華，都會怪導演不識貨。」艾佛利如是說。

果真如此，王家衛和侯孝賢大概都夠格名列最不識貨的導演了，我常好奇，王導和侯導沒有用的底片不知可以拼湊出多少的遺珠精華？

明星是要哄的，大明星尤其，艾佛利和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合作《狂愛走一回（Surviving Picasso）》時就不時鬧情緒。有一回，艾佛利公開誇讚新生代女星Natascha McElhone戲演得好，沒想到卻惹毛了霍普金斯，竟然把艾佛利攔到角落，對他咆哮說：「你這混蛋，都是為了你，我才接演這齣戲，為什麼你卻從不告訴我說我的戲演得好！」

《狂愛走一回》是大畫家畢卡索的傳記電影，坦白說，霍普金斯演得真差，一點都沒有顧睨自得的雄風，也沒有西班牙公牛的愛欲火苗，舉手投足都還停留在霍普金斯在《長日將盡》和《此情可問天》的英國紳士肉身之中，拍片時他就很焦慮，看過毛片試片後更是沮喪，喃喃唸著他的精彩表演全被剪接師給毀了，「我演了那麼多畢卡索的精彩戲，剪接師全都沒用，只留下完全不堪的畫面！你一定要重新剪輯這部電影，接回去我的精彩片段！」寫完這封信之後，他揚言不再參加《狂愛走一回》的宣傳活動，要徹底和這部電影畫清界線。

艾佛利決定冷處理，隔了一個月之後才回信給霍普金斯說：「我並不覺得你的戲演得不好啊，請不要做出任何傷害電影的事！」火氣消退的霍普金斯最後也從善如流，但是他說的話是對的，後世的影迷絕對不會認為《狂愛走一回》是傳世傑作，霍普金斯真的演不出一代畫雄的風采，問題是電影全靠工作人員的精力、智慧與火花的累積與瞬間爆發，攀不上高峰，就會被人遺忘，所有的安慰或危機處理，都不能改變影片的歷史高度，頂多，只能讓人多知道一點幕後秘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