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小剛：天下無賊

2004年底，「北小剛，南星馳」的口號在中國響起，理由很簡單，他們執導的《功夫》和《天下無賊》這兩部電影都在中國創造了上億票房紀錄。不管影片成就如何，至少有近千萬的人口開始再回頭看華語片，而且口碑轟傳，不是看好萊塢電影才時髦，看華語片其實不落伍，這是好消息。

2004年初我在台北看到了馮小剛的《手機》，歎了口氣，開始對朋友說：「中國人有機會了，他們已經能夠結合流行議題，創造出了深入人心的好電影。」

2005年初，我又在台北看到了馮小剛的《天下無賊》，當天寒流過境，氣溫只有五度，可是渾身淌汗，《天地英雄》力有未逮，電影只拍了一半，可惜；《十面埋伏》大而無當，笑笑，可是《天下無賊》卻讓我看到了中國人進一步掌控商業電影要素的潛力。

但在進一步評介《天下無賊》之前，你千萬不要相信馮小剛對記者所說的話：「我們周圍的人，大家都很善良，去拍這些普通人的情感到底能有多打動人呢？道理大家也都明白。有人問我相信不相信天下無賊，我肯定不相信，但是正因為我不相信，所以我才要拍一部關於《天下無賊》的電影。」這句話對我而言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天下無賊》肯定不是有賊沒賊的電影，馮小剛只是利用了跑單幫的賊和集團妙賊的鬥法好戲，利用了觀眾嘗鮮好奇的商業心理來炒作這部電影，一切都是為商業看齊，真的不必講大道理的。

《天下無賊》描述劉德華和劉若英在退出江湖前夕，遇到了一位堅信《天下無賊》的傻根，他提了五年來辛苦攢下的工資六萬元要回老家娶媳婦，可是他在火車站前高喊：「你們誰是賊呀，站出來讓俺老鄉看看！」惹毛了天下群賊，大家都想找這隻肥羊下手，偷遍天下的劉德華和劉若英只好出面護衛這位傻小子。

馮小剛的商業計算有三：1.號召大明星：找齊劉德華、劉若英和葛優的台港大陸三地華人菁英演員同台競戲；2.大量採用廣告鏡頭的唯美拍法：從大西北的喇嘛寺到火車餐車上的喝酒模樣都是，劉德華和葛優的雞蛋鬥法戲，簡直就是《賭王鬥千王》的翻版，甚至連兩邊賊徒在火車上過招相鬥的戲，從配樂到肢體動作都拍成了舞蹈片；3.夾雜公路電影和三一律的古典戲劇精神，讓這趟火車之旅成了劉德華和劉若英心靈洗滌之旅，讓主要情節都得集中在火車上發生，密實的戲劇結構，再加上機鋒不斷的對話，就產生了牽動觀眾心靈的好戲。

當然，馮小剛的註冊商標就是一些人情練達的絕妙好辭再利用，電影中我們不時可以聽到：「二十一世紀最貴的是什麼？是人才！」、「開好車的你們就不查，誰說開好車的就是好人」......等讓人心領神會、粲然一笑的效果；至於葛優不時用他看破人生的沈穩語句唸出：「我本將心照明月，無奈明月照溝渠。」和「我 最討厭你們這幫打劫的，一點技術含量也沒有。」時，則有讓人不寒而慄的威逼功效。

但是，《天下無賊》最大的問題還是在於好萊塢化得不夠徹底。

劉德華和劉若英在電影開場要用「仙人跳」的偷拍手法來訛詐富商，雖說在偷兒的世界裡「萬般皆下品」，「偷拐搶騙」的各種技倆唯有偷得到才是真本事，但是放任富商在劉若英身體上磨磳的技法，給人的感覺就是格局太低，雖然我並不喜歡《鬼膽神偷》的劇情，但是人家好萊塢至少知道大盜就要偷大的東西，越難偷的東西都能到手，就越能顯示偷兒的本事，觀眾才會有期待，一開場就只是仙人跳，到了喇嘛廟又去偷手機和錢包，橫看豎看都顯得格局忒小，無法有效襯顯後來他們肯拚盡一身氣力去捍衛傻根的那股傻勁。

沒有喝過洋墨水，從頭到尾都是土法煉剛長大的馮小剛，或許只看到好萊塢電影中對於一些新奇的技法通常只玩兩遍，而不知道這裡面是大有學問的。招式第一回亮相時求的是新鮮，製造印像來打底；第二回則是驗收，用打底的印像來收割成果。《鬼膽神偷》中的開場戲就是用遙控器掌控名車偷珠寶，結尾還是故技重施，讓死對頭連栽兩次，讓觀眾帶著會心的滿意微笑走出戲院。可是，《天下無賊》中的葛優一出場就化妝成老頭子，唬得了別人，唬不了劉德華，最後還用已經被人拆穿的舊招來騙人，當然是只有乖乖地戴上手銬的命了，觀眾則會對於這麼高明的江湖郎中就這麼草草收場，不會滿意的。

馮小剛對於劇情的剪裁上有得有失，劉德華和李冰冰賭冰塊的戲，有兩個轉折，再加上俯角鏡位的冰塊特效，逗得大家都很開心，效果不錯；站在火車車頂上比膽識的戲，雷聲大雨點小，看不出真正的效果；最扯的是，便衣刑警一路上捉了不少匪黨，唯獨漏過葛優和李冰冰的豪華包廂，簡直是編劇故事說不下去了，故露破綻，讓劇情得能逆轉的關鍵戲。

演員的表現中，劉德華的痞子戲，遠比他的《十面埋伏》和《終極無間》搶眼；葛優的陰沈難測，也替偷兒老大新雕了世紀神采，他的戲就是好看；美麗的劉若英成了戲份少的小花瓶，看不出馮小剛到底想這麼發揮劉若英的魅力，火車上的她只像是個剛才懷孕，卻愛任性賭氣的準媽媽，直到最後猛吃烤鴨，唇角全都是甜辣醬印，淚水卻悄然流下的戲才讓她得以發揮，還好，她的那首「知道不知道」，悽測哀怨，替電影加了不少分；反派配角李冰冰的情欲戲，表情和動作的配合都很自然，騷勁四射，算是最有型的演員了，尤其最後她出賣葛優的那場戲，充分表現勢利女人，西瓜偎大邊的真性情，既俐落又無情，煞是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