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賊：情為何物

第一次看《功夫》時，直覺黃聖依的角色是花瓶，永遠是那樣楚楚可憐的模樣，看不到什麼骨肉魂魄，要不是她一直保存著那隻棒棒糖，大概很少有人會和周星馳少年時期捨身救美的義行連想在一起。

冷血的我，只對於她能僥倖逃過星爺「作踐」美女的「變醜」公式，寄上冷冷的祝福，黃聖依會因《功夫》而大紅嗎？我不知道，也不關心。

前天，有朋友看完了《功夫》後，淚涔涔地跑來告訴我：「看到周星馳把黃聖依拉進那間棒棒糖店的時候，我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好感人哦！」她擦了擦眼淚，又笑著對我說：「我好沒用，是不是？」我沒有回應，其實，我是呆住了，不知該如何回應。

這麼老套的愛情公式，也會有人感動得涕泗縱橫，感同身受？而且還是一位人生經歷豐富的媒體主管，這是怎麼回事？是人心變了？還是我們的感官早已世故麻木，容不下一絲傻笨笨的遐想空間了？還是看似粗枝大葉，凡事無厘頭的周星馳真的懂得在最混亂的人世裡，訴諸一則最簡單，也最老套的愛情，就能填飽當代人的渴望？朋友的眼淚，讓我停下自以為是的批判步伐，重新回頭去審視許多電影中的愛情橋段，也看到了許多的新趣味。

張曼玉和黎明主演的《甜蜜蜜》中，兩人都已經決定拋棄世俗道德共效于飛的時刻，張曼玉趕去探視落難的豹哥曾志偉，情義兩難的她，竟然爽了黎明的約，陪著曾志偉亡命天涯。雖然她心中最愛的是黎明，但是人生中有比愛情還要重要的選擇，她和黎明的愛情不這樣多一點殘缺，不這樣多繞世界一圈，不可能獲得淒美的圓滿。

《手札情緣》裡的女主角都已經試好婚紗了，卻在結婚前夕，因為看到前男友整修古宅的新聞，所以決定舊地重遊，她向未婚夫請假，未婚夫從她的眉宇裡嗅出了異味，但是沒有阻擋，衷心成全她這趟婚前懷舊之旅。每個人心中都有些陰暗角落，徹底死了這些心，回來好好當我的妻子吧？我想他的心中一定是這樣想著的，婚前徹底了斷，總比婚後同床異夢，心裡還老惦掛著別人要好吧！

未婚夫的絕對信任，對於女主角是個解脫，也是個包袱。首先，她不應該愧對這份信任，做出任何背叛的事。但是，她一旦找到真正的最愛時，背叛成了唯一的選擇，但是這份背叛，卻是對於另一段情的擁抱與信守。面對道德與愛情的兩難時，她選擇了愛情（這也是多數觀眾的期待），雖然觀眾也知道，當初她接受未婚夫的求婚時，那份情也是真摯的，她無意欺騙玩弄，只是真愛勝過婚約，做出這樣世俗不齒的選擇，放棄富家少爺改嫁窮小子的決定，她要承受的壓力也非我們可以想像的。

但是，真正讓我動容的不是她的抉擇，而是未婚夫對她的包容。沒有狂吼大叫，沒有刀槍相見，愛情走了，怎麼挽回也沒用的，成人的世界裡，不再玩小孩子的家家酒遊戲，真的比較愛別人，勉強貌合神離，又有什麼意思呢？但是，說來容易，事到臨頭，又有幾個人能夠這麼瀟灑開脫呢？尤其，如果你不試著挽回，人家會不會覺得你誠意不夠？試都不試，就這樣解除婚約，這是什麼態度？這算什麼真愛？你要承受的壓力，又比女方少多少呢？

《天下無賊》裡為了一個傻子的六萬塊錢，劉德華差點把命都給玩掉了。一切只因為劉若英動了心，要捍衛她那相信天下無賊的傻根弟弟，所以別人想盡辦法偷錢，他卻得想辦法把錢再偷回來給傻根。按照偷兒行家的說法，一生精明的劉德華才是傻子，讓傻根花六萬塊錢的代價去買到「天下有賊」的常識，其實才是功德，一路靠人庇蔭，傻根還是傻，總有一天還是會吃虧的，你總不能一輩子護祐著他吧？

但是愛情的力量本來就與理性無關的，英國文豪D.H.Lawrence曾經在「性與可愛」的散文中說過：「科學對『美』有一種隱秘的憎恨，因為它不適合於因果律。」如果我們用「愛情」替代「美」，其實，道理也是一樣的。愛情的深淺濃密無法用度量衡來丈量，愛情的世界從來也不能用因果律來形容，戲劇文學只要能掌握住愛情的曖昧與懞懂，就能碰撞出驚人的火花。

《天下無賊》的那趟火車之旅提供了一個密閉的空間讓戲劇故事在車廂內發生，然而火車之旅更將「公路電影」的公式發揮到淋漓盡致，上車前後的劉德華和劉若英判若兩人，因為他們各自從中體悟了真理，因而也使得最後劉若英拚命吃烤鴨的那場戲，醜歸醜，卻是深情之至，此時，劉若英的歌聲輕輕唱出：
「那天的雲是否都已意料到，
所以腳步才輕巧，
以免打擾到我們的時光，
因為註定那麼少，
風，吹著白雲飄，
你到那裡去了，
想你的時候，
我抬頭微笑，
知道不知道...」

在吉他魔法加持下，看到癡呆的你怎能不輕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