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未完成的電影:酷

解封至少有兩種意義:回顧新冠疫情,對照的是封城的慌張與肅殺;面對歷史檔案,訴說的是穿越煙塵,揭露秘密,面對歷史。

中國導演婁燁的《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從「解封」電腦檔案起手,連結了被遺忘/割捨的電影片段,以及遭遮掩/迴避/誤導的疫情訊息,透過「虛構」的「疫情」視訊,參雜「曾經」網上廣傳再廣傳的「真實」影片,虛與實在疫情擴散期間相遇、握手、交錯,戲劇更有張力,真實更得著背書,婁燁的膽識與才情,讓技術與藝術碰撞出燦爛火花,也讓世紀疫情得著不容閃躲迴避的紀錄與記憶。

議題如此沉重,婁燁卻有舉重若輕的高明策略:既有目擊染疫患者當場倒下的恐慌,再連結曾經短暫觸碰的焦慮,準確呼喚出疫情記憶。

然後是緊急封館(旅館)的一門之隔,兩個世界;有關係的想盡辦法找後門,對照新疆烏魯木齊中路隔離中無處可逃的高層住宅火災,虛構的你沒有懷疑,真實的真到讓你再次落淚,這種一加一擴散成無限大的化學效應,就是《一部未完成的電影》駕馭虛實雙頭馬車一路奔馳的瀟灑效應。

婁燁的選材與剪裁,兼及了傷痕與不得不隨遇而安的苦衷,有傷痛淚水,也有,呼吸節奏與轉換調節,拿捏得極為精準犀利。

例如,劇組人員透過群組連線在除夕夜的苦中作樂,再看見方艙醫院的廣場舞,「實況重現」因此得著感性與理性的交叉理解,再從九宮格畫面擴大的倍數堆疊的影響排列,虛構與真實早已混成一體,然後,吹哨者李文亮的最後影像浮現,再搭配全城吹哨的「紀實」影像,婁燁面對可以快速取得影像,卻又因為資訊氾濫而快速遺忘的數位人生,提出了積極主張:「隨便拍點什麼,幾年後看都會很有趣的。」這一點巧妙呼應了開啟電影敘事的「十年前」沒拍完,卻又可以重生的影像,又擁抱了數位年代瞬間即逝的影像重量。

回頭凝視/檢視武漢疫情的時代意義,當然是婁燁的主線,但是他沒有偏廢電影片名中清楚指涉的「未完成」電影,那是婁燁一部被中國官方取消上映的《春風沉醉的夜晚》,然後,如果你知道他的《頤和園》曾經大膽紀錄六四天安門事件,就更能體會他在本片中重現被官方誣指為虛假影片的網路影像,更能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電影中「夫子自道」的誠實告白:「如果電影拍了卻不能被看見,導演為何還要拍,拍了也過不了審批,上映不了,給誰看?」每一部被禁的電影都是「未完成」的電影。

這是非常誠實的告白,答案就在他完成的每一部電影中,他沒有向壓力屈膝,沒有因為寂寞而低頭,沒有沉溺在「熟能生巧」的創作框架中,每一次,他都在挑戰自己,也超越自己,《一部未完成的電影》就是他駕馭數位科技的新嘗試。

為時代傷痛留下影像見證,為藝術創作找到新出口,沒有一句政治批判,卻讓人看清楚更多政治現實。一起發想與編劇的婁燁與馬英力夫婦,以及所有參與的幕前幕後工作人員,共同協力完成《一部未完成的電影》所承受的政治與現實壓力,讓這部電影的成色更加醇厚與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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